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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影》——寫在父親八十壽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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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久以前就讀過朱自清的《背影》。印象最深的,是他寫到在南京浦口火車站,父親穿著深青棉布袍,蹣跚著肥胖的身軀,邁過鐵路攀上月臺為他買橘子的場景。作者流下了淚水,并悄悄地抹去了。我也為此感動過無數(shù)次,但也就停留在感動,似乎并無生活中的感受或者感知。

  我爸爸在我心目中的形象,始終是精干,也始終是偉岸的。我小時候的感覺,他是一個無所不能的人。

  他的本職是在上海一家大醫(yī)院從事后勤工作。除了手頭的事情,他會的又太多,而且又都非常出色。

  他會打羽毛球。1972年曾經(jīng)與單位同仁一起拿過當年度上海工人業(yè)余錦標賽的冠軍,一直在為當時的女子世界冠軍張愛玲作陪練。周末晚間有空,會騎車帶著我,去上海南區(qū)“風(fēng)雨操場”(應(yīng)該是現(xiàn)在的“宛平劇場”)的專門場地訓(xùn)練;

  他會游泳。是當時單位游泳池的救生員,在他的“法西斯式”教育下,我六歲就學(xué)會了游泳,小學(xué)就在上海少年游泳集訓(xùn)隊混了整整四年,小學(xué)四年級的暑假,已經(jīng)能夠暢游黃浦江了;

  他會放電影。幾乎每周末單位都有電影場,新片上市,很多在滬的親戚會專門跑到我家,就等著晚上一起去看一場電影,包括新上市的樣板戲電影、朝鮮電影《賣花姑娘》、羅馬尼亞電影《多瑙河三角洲的警報》等等外面一票難求的電影,還不用掏錢買票。而此時的我與弟弟,惦記著的,是他放完電影后,專門提供的美味夜點心;

  他會做裁縫。常常為單位同事做全套的中山裝,改革開放以后又學(xué)會了做西服,包括里面的西裝小背心;后來在我的同學(xué)圈中也有影響了,有不少家長會拿著布料來叫他幫忙。完工后,他會斷然回絕金錢報酬,只收取一些小禮物,而那些小禮物多是來自全國各地的,包括人家家鄉(xiāng)的農(nóng)副產(chǎn)品,也有人家出差時帶回的特產(chǎn),大多都是吃食,在物質(zhì)貧瘠的時代,那對我們小朋友都是好東西;

  他會養(yǎng)花。我們住在四樓,家有一個很大的露臺,周末他會帶著我們?nèi)セ▓@里一桶一桶提上泥土,在露臺上砌造了一個近十來平米的小花園,不僅僅有各種應(yīng)時的花卉,更有各式的蔬菜,甚至有葡萄。那一年,葡萄豐收,我們弄堂里幾乎所有人家都分到一小籃子大大甜甜的葡萄;

  他會讀書。床榻上永遠有一本書,像類似《東周列國志》、《西游記》、《說岳全傳》、《聊齋》、《說唐》、《水滸》、《三國演義》等等,大多是老的歷史書或者神話書。由此,我們弟兄倆無聊了,也裝模作樣拿起他的書,慢慢養(yǎng)成了閱讀的習(xí)慣。

  不知道他哪來這么厲害的本事,也不知道他哪來這么充沛的精力。小時候,就非常非常佩服他。雖然很怕他,因為那時自己太過調(diào)皮搗蛋,也太多惹事闖禍,乃至假若考試成績不好,每次都少不了挨一頓爆揍。但在同學(xué)或者小朋友面前,我向來為老爸驕傲。

  忽然有一天,發(fā)現(xiàn)了他的脆弱,那是我考進了大學(xué),面對我的入學(xué)通知書,他第一次在我面前流下眼淚;忽然有一天,我發(fā)現(xiàn)了他的柔情,那是我的單位領(lǐng)導(dǎo)第一次家訪,他向領(lǐng)導(dǎo)說我身體不好,讓在工作中對我予以適當?shù)恼疹?忽然有一天,我發(fā)現(xiàn)了他的蒼老,那是那個雪天,我買了兩大袋子蔬菜去他家,口氣嚴厲地告訴他們老兩口不允許再外出,免得摔壞了身子,爸爸那時就像個孩子一樣唯唯諾諾;忽然有一天,我發(fā)現(xiàn)了他的無助,那是我母親忽然離世,陪他去青浦掃墓,他在媽媽的墳前輕輕嘟囔著,不知道在說什么,但分明看到他漸已稀疏的白發(fā)在風(fēng)中舞動,眼中盈盈似有濕潤,脊背明顯地佝僂了……

  今天,爸爸八十壽辰了。他不讓我們像以往那樣招呼很多親戚一起來聚會,只讓我與弟弟兩家一起吃個飯。面對漸漸長大的孫輩,好像蠻是欣慰,也好像更多不舍,因為孫女又將啟程去美國繼續(xù)深造,而孫子學(xué)業(yè)尚未有成。

  酒席間,他很少說話,就專注聽著我和愛人、弟弟與弟媳講訴著彼此工作生活中的所見所聞,專注聽著孫子孫女學(xué)校生活中的趣事。當給他敬酒,當讓他切生日蛋糕,感覺他的動作木訥了很多;當兩個媳婦分別送他生日禮物,他也只喃喃說道“何必破費”。

  曾經(jīng)強壯的爸爸已然遠去,爸爸畢竟是老了。

  酒席散去,看著他的背影在弟弟的攙扶下慢慢離去,心中滋味蠻不好受的。我好像一直是他生命的延續(xù),卻又好像從未走進他的心底。

  在席間,我突然又想到了朱自清的《背影》?;丶液螅鏊奈恼?,細細讀了一遍又一遍,感嘆復(fù)感嘆,以往怎么就沒有讀出朱先生心中更多的滋味,可能,這就是歲月的積淀給人的啟示吧。

  又忽然想到前一陣翻閱于光遠先生《我心中的耀邦》一書,于先生曾給胡耀邦寫的一個條幅“愿壽長八十萬小時”。于老解釋說,八十萬小時,就是九十一年零三個多月,他的意愿是祝福耀邦能夠活得更久更長。我的心愿,也是這樣,希望能夠再為爸爸做壽90歲、100歲。

  爸爸,愿你長壽,愿你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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