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家隨筆精選
名家優(yōu)秀隨筆,已化好妝,聽說與你有緣,千里來相會。學(xué)習(xí)啦名家隨筆精選期待與你有緣,千里相會。
名家隨筆精選篇一:快樂活在當(dāng)下,盡心就是完美
文/ 林清玄
很小很小的時候,我就感覺到花是非常奇怪的,因為在家院的庭前種了桂花、玉蘭和夜來香,到了晚上,香氣隨同四散,流動在家屋四周,可是這些香花都是白色的。反而那些極美麗的花卉,像蘭花、玫瑰之屬,就沒有什么香味了。
長大以后,才更發(fā)現(xiàn)這種截然不同的風(fēng)格,凡香氣極盛的花,桂花、玉蘭花、夜來香、含笑花、水姜花、月桃花、百合花、梔子花、七里香,都是白色,即使有顏色也是非常素淡,而且它們開放的時候常成群結(jié)隊的,熱鬧紛繁。那些顏色艷麗的花,則都是孤芳自賞,每一枝只開出一朵,也吝惜著香氣一般,很少有香味的。
“香花無色,色花不香”這真是一個驚人的發(fā)現(xiàn);“素樸的花喜歡成群結(jié)隊,美艷的花喜歡幽然獨處”也是驚人的發(fā)現(xiàn)。依照植物學(xué)家的說法,白花為了吸引蜂蝶傳播花粉,因此放散濃厚的芳香;美麗的花則不必如此,只要以它的顏色就能招蜂引蝶了。我們不管植物學(xué)家的說法,就單以“香花無色,色花不香”就可以給我們許多聯(lián)想,并帶來人生的啟示。
在人生里,每一個人都有其獨特非凡的素質(zhì),有的香盛,有的色濃,很少很少能兼具美麗而芳香的,因此我們不必欣羨別人某些天生的素質(zhì),而要發(fā)現(xiàn)自我獨特的風(fēng)格。當(dāng)然,我們的人生多少都有缺憾,這缺憾的哲學(xué)其實簡單:連最名貴的蘭花,恐怕都為自己不能芳香而落淚哩!這是對待自己的方法,也是面對自己缺憾還能自在的方法。
面對外在世界的時候,我們不要被艷麗的顏色所迷惑,而要進(jìn)入事物的實相,有許多東西表面是非常平凡的,它的顏色也素樸,但只要我們讓心平靜下來,就能品察出這內(nèi)部最幽深的芳香。
當(dāng)然,艷麗之美有時也值得贊嘆,只是它適于遠(yuǎn)觀,不適于沉潛。
一個人在年輕的時候,很少能欣賞素樸的事物,卻喜歡耀目的風(fēng)華;但到了中年則愈來愈喜歡那些真實平凡的素質(zhì),例如選用一張桌子,青年多會注意到它的顏色與造形之美,中年人就比較注意它是紫檀木或是烏心石的材質(zhì),至于外形與色彩就在其次了。
最近這些日子里,我時常有一種新的感懷,就是和一個人面對面說了許多話,仿佛一句話也沒有說;可是和另一個人面對面坐著,什么話也沒有說,就仿佛說了很多。人到了某一個年紀(jì)、某一個階段,就能穿破語言、表情、動作,直接以心來相印了,也就是用素樸面對著素樸。
古印度人說,人應(yīng)該把中年以后的歲月全部用來自覺和思索,以便找尋自我最深處的芳香。我們可能做不到那樣,不過,假如一個人到了中年,還不能從心靈自然地散出芬芳,那就像白色的玉蘭或含笑,竟然沒有任何香氣,一樣的可悲了。
名家隨筆精選篇二:每過一次年,就好像敲響了一次警鐘
文/ 莫言
退回去幾十年,在我們鄉(xiāng)下,是不把陽歷年當(dāng)年的。那時,在我們的心目中,只有春節(jié)才是年。這一是與物質(zhì)生活的貧困有關(guān)——因為多一個節(jié)日就多一次奢侈的機會,當(dāng)然更重要的還是觀念問題。
春節(jié)是一個與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關(guān)系密切的節(jié)日,春節(jié)一過,意味著嚴(yán)冬即將結(jié)束,春天即將來臨。而春天的來臨,也就是新的一輪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的開始。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基本上是大人的事,對小孩子來說,春節(jié)就是一個可以吃好飯、穿新衣、痛痛快快玩幾天的節(jié)日,當(dāng)然還有許多的熱鬧和神秘。
我小的時候特別盼望過年,往往是一過了臘月涯,就開始掰著指頭數(shù)日子,好像春節(jié)是一個遙遠(yuǎn)的、很難到達(dá)的目的地。對于我們這種焦急的心態(tài),大人們總是發(fā)出深沉的感嘆,好像他們不但不喜歡過年,而且還懼怕過年。他們的態(tài)度令當(dāng)時的我感到失望和困惑,現(xiàn)在我完全能夠理解了。我想我的長輩們之所以對過年感慨良多,一是因為過年意味著一筆開支,而拮據(jù)的生活預(yù)算里往往沒有這筆開支,二是飛速流逝的時間對他們構(gòu)成的巨大壓力。小孩子可以興奮地說:過了年,我又長大了一歲;而老人們則嘆息:嗨,又老了一歲。過年意味著小孩子正在向自己生命過程中的輝煌時期進(jìn)步,而對于大人,則意味著正向衰朽的殘年滑落。
熬到臘月初八,是盼年的第一站。這天的早晨要熬一鍋粥,粥里要有八樣糧食——其實只需七樣,不可缺少的大棗算一樣。據(jù)說在解放前的臘月初八凌晨,廟里或是慈善的大戶都會在街上支起大鍋施粥,叫花子和窮人們都可以免費喝。我曾經(jīng)十分地向往著這種施粥的盛典,想想那些巨大無比的鍋,支設(shè)在露天里,成麻袋的米豆倒進(jìn)去,黏稠的粥在鍋里翻滾著,鼓起無數(shù)的氣泡,濃濃的香氣彌漫在凌晨清冷的空氣里。一群手捧著大碗的孩子們排著隊焦急地等待著,他們的臉凍得通紅,鼻尖上掛著清鼻涕。為了抵抗寒冷,他們不停地蹦跳著,喊叫著。我經(jīng)?;孟胫揖驮诘却I(lǐng)粥的隊伍里,雖然饑餓,雖然寒冷,但心中充滿了歡樂。后來我在作品中,數(shù)次描寫了我想象中的施粥場面,但寫出來的遠(yuǎn)不如想象中的輝煌。
過了臘八再熬半月,就到了辭灶日。我們那里也把辭灶日叫做小年,過得比較認(rèn)真。早飯和午飯還是平日里的糙食,晚飯就是一頓餃子。為了等待這頓餃子,我早飯和午飯吃得很少。那時候我的飯量大得實在是驚人,能吃多少個餃子就不說出來嚇人了。辭灶是有儀式的,那就是在餃子出鍋時,先盛出兩碗供在灶臺上,然后燒半刀黃表紙,把那張灶馬也一起焚燒。焚燒完畢,將餃子湯淋一點在紙灰上,然后磕一個頭,就算祭灶完畢。這是最簡單的。比較富庶的人家,則要買來些關(guān)東糖供在灶前,其意大概是讓即將上天匯報工作的灶王爺嘗點甜頭,在上帝面前多說好話。也有人說是用關(guān)東糖粘住灶王爺?shù)淖臁_@種說法不近情理,你粘住了他的嘴,壞話固然是不能說了,但好話不也說不了了嘛!
祭完了灶,就把那張從灶馬上裁下來的灶馬頭兒貼到炕頭上,所謂灶馬頭,其實就是一張農(nóng)歷的年歷表,一般都是拙劣的木版印刷,印在最廉價的白紙上。最上邊印著一個小方臉、生著三綹胡須的人,他的兩邊是兩個圓臉的女人,一猜就知道是他的兩個太太。當(dāng)年我就感到灶王爺這個神祇的很多矛盾之處,其一就是他整年累月地趴在鍋灶里受著煙熏火燎,肯定是個黑臉的漢子——鄉(xiāng)下人說某人臉黑:看你像個灶王爺似的——但灶馬頭上的灶王爺臉很白。灶馬頭上都印著來年幾龍治水的字樣。一龍治水的年頭主澇,多龍治水的年頭主旱,“人多亂,龍多旱”這句俗語就是從這里來的,其原因與“三個和尚沒水吃”是一樣的。
過了辭灶日,春節(jié)就迫在眉睫了。但在孩子的感覺里,這段時間還是很漫長。終于熬到了年除夕,這天下午,女人們帶著女孩子在家包餃子,男人們帶著男孩子去給祖先上墳。而這上墳,其實就是去邀請祖先回家過年。上墳回來,家里的堂屋墻上,已經(jīng)掛起了家堂軸子,軸子上畫著一些冠冕堂皇的古人,還有幾個像我們在憶苦戲里見到過的那些財主家的戴著瓜皮小帽的小崽子模樣的孩子,正在那里放鞭炮。軸子上還用墨線起好了許多的格子,里邊填寫著祖宗的名諱。軸子前擺著香爐和蠟燭,還有幾樣供品。無非是幾顆糖果,幾頁餅干。講究的人家還做幾個碗,碗底是白菜,白菜上面擺著幾片油炸的焦黃的豆腐之類。不可缺少的是要供上一把斧頭,取其諧音“福”字。這時候如果有人來借斧頭,那是要遭極大的反感的。院子里已經(jīng)撒滿了干草,大門口放一根棍子,據(jù)說是攔門棍,攔住祖宗的騾馬不要跑出去。
那時候不但沒有電視,連電都沒有,吃過晚飯后還是先睡覺。睡到三星正晌時被母親悄悄地叫起來。起來穿上新衣,感覺到特別神秘,特別寒冷,牙齒嘚嘚地打著戰(zhàn)。家堂軸子前的蠟燭已經(jīng)點燃,火苗顫抖不止,照耀得軸子上的古人面孔閃閃發(fā)光,好像活了一樣。院子里黑得伸手不見五指,仿佛有許多的高頭大馬在黑暗中咀嚼谷草。——如此黑暗的夜再也見不到了,現(xiàn)在的夜不如過去黑了。這是真正的開始過年了。這時候絕對不許高聲說話,即便是平日里脾氣不好的家長,此時也是柔聲細(xì)語。至于孩子,頭天晚上母親已經(jīng)反復(fù)地叮囑過了,過年時最好不說話,非得說時,也得斟酌詞語,千萬不能說出不吉利的話,因為過年的這一刻,關(guān)系到一家人來年的運道。
做年夜飯不能拉風(fēng)箱——呱嗒呱嗒的風(fēng)箱聲會破壞神秘感——因此要燒最好的草,棉花柴或者豆秸。我母親說,年夜里燒花柴,出刀才,燒豆秸,出秀才。秀才嘛,是知識分子,有學(xué)問的人,但刀才是什么,母親也解說不清。大概也是個很好的職業(yè),譬如武將什么的,反正不會是屠戶或者是劊子手。因為草好,灶膛里火光熊熊,把半個院子都照亮了。鍋里的蒸汽從門里洶涌地?fù)涑鰜?。餃子下到鍋里去了。白白胖胖的餃子下到鍋里去了。每逢此時我就油然地想起那個并不貼切的謎語:從南來了一群鵝,撲棱撲棱下了河。餃子熟了,父親端起盤子,盤子上盛了兩碗餃子,往大門外走去。男孩子舉著早就綁好了鞭炮的竿子緊緊地跟隨著。父親在大門外的空地上放下盤子,點燃了燒紙后,就跪下向四面八方磕頭。男孩子把鞭炮點燃,高高地舉起來。在震耳欲聾的鞭炮聲中,父親完成了他的祭祀天地神靈的工作?;氐轿葑永?,母親、祖母們已經(jīng)歡聲笑語了。
神秘的儀式已經(jīng)結(jié)束,接下來就是活人們的慶典了。在吃餃子之前,晚輩們要給長輩磕頭,而長輩們早已坐在炕上等待著了。我們在家堂軸子前一邊磕頭一邊大聲地報告著被磕者:給爺爺磕頭,給奶奶磕頭,給爹磕頭,給娘磕頭... ...長輩們在炕上響亮地說著:不用磕了,上炕吃餃子吧!晚輩們磕了頭,長輩們照例要給一點磕頭錢,一毛或是兩毛,這已經(jīng)讓我們興奮得想雀躍了。年夜里的餃子是包進(jìn)了錢的,我家原來一直包清朝時的銅錢,但包了銅錢的餃子有一股濃烈的銅銹氣,無法下咽,等于浪費了一個珍貴的餃子,后來就改用硬幣了?,F(xiàn)在想起來,那硬幣也臟得厲害,但當(dāng)時我們根本想不到這樣奢侈的問題。我們盼望著能從餃子里吃出一個硬幣,這是歸自己所有的財產(chǎn)啊,至于吃到帶錢餃子的吉利,孩子們并不在意。有一些孝順兒媳白天包餃子時就在餃子皮上做了記號,夜里盛餃子時,就給公公婆婆的碗里盛上了帶錢的,借以博得老人的歡喜。有一年我為了吃到帶錢的餃子,一口氣吃了三碗,錢沒吃到,結(jié)果把胃撐壞了,差點要了小命。
過年時還有一件趣事不能不提,那就是裝財神和接財神。往往是你一家人剛剛圍桌吃餃子時,大門外就起了響亮的歌唱聲:財神到,財神到,過新年,放鞭炮。快答復(fù),快答復(fù),你家年年蓋瓦屋??禳c拿,快點拿,金子銀子往家爬... ...聽到門外財神的歌唱聲,母親就盛上半碗餃子,讓男孩送出去。扮財神的,都是叫花子。他們提著瓦罐,有的提著竹籃,站在寒風(fēng)里,等待著人們的施舍。這是叫花子們的黃金時刻,無論多么吝嗇的人家,這時候也不會舍不出那半碗餃子。那時候我很想扮一次財神,但家長不同意。我母親說過一個叫花子扮財神的故事,說一個叫花子,大年夜里提著一個瓦罐去挨家討要,討了餃子就往瓦罐里放,感覺到已經(jīng)要了很多,想回家將百家餃子熱熱自己也過個好年,待到回家一看,小瓦罐的底兒不知何時凍掉了,只有一個餃子凍在了瓦罐的邊緣上。叫花子不由得長嘆一聲,感嘆自己多舛命運實在是糟糕,連一瓦罐餃子都擔(dān)不上。
現(xiàn)在,如果愿意,餃子可以天天吃,沒有了吃的吸引,過年的興趣就去了大半,人到中年,更感到時光的難留,每過一次年,就好像敲響了一次警鐘。沒有美食的誘惑、沒有神秘的氣氛、沒有純潔的童心,就沒有過年的樂趣,但這年還是得過下去,為了孩子。我們所懷念的那種過年,現(xiàn)在的孩子不感興趣,他們自有他們的歡樂的年。
時光實在是令人感到恐慌,日子像流水一樣一天天滑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