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她從小就像個男孩子，喜歡和男生瘋玩，腦子里面總有許多奇怪的想法，爸爸的寵愛更加讓她變得調(diào)皮任性。直到中考成績不理想，上了一所農(nóng)村普中，她才覺得對不起家里，暗自決心，要好好學習。

　　高一分班，她又跟初中的同桌分在了一起。她很高興，又有人陪自己說話了，雖然同桌的話不多，但卻是一個不可多得的傾聽者。

　　她一開就注意到他了。所有的男生只有他最矮，和另一個男生一起坐在第一排，她覺得很有趣。像他這樣矮，將來會找到女朋友嗎?她跟同桌打趣道。

　　有時候她會故意用腳踢一下他的凳子，看他什么反應，他總是反應遲鈍，直到聽到她們的笑聲，才會轉(zhuǎn)過頭，一臉茫然的看一眼又轉(zhuǎn)回去。

　　因為前面全是女生，一下課，他會迅速的跑到教室后排，大半學期，還沒看到他跟女生說過話。這樣害羞的男生，還是蠻可愛的。她跟同桌開玩笑道。

　　不是誰都像你這么無聊，老關心一些不著邊際的東西。同桌批評她道。你看人家聰明得很，學習好，懂得又多。

　　這倒是真的，他幾乎每門功課都排在班上前茅，每次考試能拉第二名幾十分。一般的成績好的男生，孤傲的很，跟誰說話都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讓人很不舒服。他倒是一點也沒有體現(xiàn)出這種優(yōu)越感。

　　她也不記得第一次是怎么跟他說上話的，但她知道他中考發(fā)揮失常，看過許多外國名著，《紅樓夢》居然看了三遍，作文寫得很棒，這在男生里面是很難得的。

　　自己看過的瓊瑤小說，在他面前根本不值得一提。漸漸地，有什么問題，她都喜歡第一個問他。隨便問一個問題，他都會一本正經(jīng)的引經(jīng)據(jù)典跟她講上半天，有時候她都忍不住的打斷他，我就問了一句話，要你說那么多，還讓不讓人活了。他會一愣，然后略帶委屈的說，不是你要我說的嗎，那種表情，又會讓她笑半天。

　　2

　　高一第二學期的時候，他的個頭突然長高了，坐在第一排已經(jīng)不合適，轉(zhuǎn)而掉到她的后一排。他們也已經(jīng)變成無話不談的朋友。他跟她同桌的不同，同桌喜歡安靜的聽她講話，說到不對的地方會很不客氣的批評她，一點情趣也沒有。而他卻從沒批評她，偶爾的責怪也都是玩笑。

　　她自詡自己的頭發(fā)很漂亮，可是到了高中居然開始長白頭發(fā)，她覺得特別沮喪，每次讓同桌幫忙摘，可是由于視力不好，老是將黑頭發(fā)都摘下來，搞得她又是一陣心疼。

　　“你幫我摘吧”，她半開玩笑的說。她還有點擔心他不好意思。

　　“好啊”，他沒有猶豫，這有點出乎她的意料。他摘頭發(fā)時很小心，輕輕地，一點也不疼，她甚至感到頭皮一陣陣的酥麻。

　　“你說我是干脆把頭發(fā)剪短一點呢還是留長頭發(fā)?”

　　“留長的好看，不然——”

　　“不然什么?”

　　“不然我老會把你當成男生。”

　　“滾!”她惱怒的將頭收回，不料他還沒松手，一把揪住了她的頭發(fā)，疼的叫起來。

　　三個人都笑起來，她氣得拿起書本拍了一下他的頭，他卻還趴在桌上大笑。

　　班上突然鴉雀無聲。班主任站在了她的身后。

　　當班主任將她叫到辦公室，談到不許談戀愛的時候，她一下子沒反應過來，“碰一下頭發(fā)就是談戀愛嗎?”

　　“難道不算嗎?”班主任猥瑣的伸手拉一下她的頭發(fā)，她憎惡扭頭甩開。

　　3

　　班主任終于將他們的座位分的很遠。

　　她突然感覺有點空落落的，好幾次都忍不住回過頭，好像他還坐在自己后面。

　　你怎么上課老是走神，想什么呢?同桌幾次在提醒她。

　　不會的，她也在心中提醒自己。我應該把精力放在學習上，她正告自己。遇到學習上的事，問個問題應該沒事吧。她又安慰自己。

　　她開始刻意保持跟他的距離，又不想讓他發(fā)覺。

　　分文理班的時候，她以為他一定會上理科班的，因為那個時候，理科的錄取率會高一些，他也會考上更好的學校?？墒撬€是留在了文科班，是班主任做了大量的工作還是她的原因呢?她有點欣喜又有點自責，責怪自己太自私了。

　　4

　　夏天來了，學校里面洗澡不方便，她對他說，今天晚上我要回家，你送我吧。

　　回家的路上，她盡量問一些學習上的題目，分散他的注意力，也分散自己的心事。

　　流言還是傳到她耳朵里了。同桌告訴她，同學們都在傳他們在談戀愛。

　　你又不是不知道，哪有的事?她辯解道。她知道同桌是為她好。她也知道班上還有其他男生追求自己。那次回家的路上，她還是忍不住試探他一下，可他居然裝做什么也不知道。她有點失落。

　　給你一個機會，今天我和她晚上回家，你們送不送。她對那兩個男生說。

　　她生氣了。

　　第二天，他整天趴在桌上睡覺，頭也不朝這邊轉(zhuǎn)。

　　她真的生氣了。

　　她聽說他這幾天天天出去喝酒。他喝酒管我什么事，她賭氣的想道。但他的狀態(tài)又很讓她內(nèi)疚，她覺得自己好像做錯了什么，可又不知道怎么向他解釋，現(xiàn)在他根本就不理她。

　　我怎么會這么傻?她不停地責怪自己。你看你把他逼得?同桌也在埋怨。

　　這一天他沒來上課，同宿舍的跟老師說是拉肚子了。下課的時候她問那個男生，到底怎么回事，說是喝多了，在宿舍吐。

　　她跑到街上買了盒 “瀉立停”，讓那個男生交給他。他不是拉肚子。那個男生很不情愿。我知道，你給他就是了。她淡淡的說。

　　5

　　兩個人的交集明顯少了許多，但是她感到很踏實。那天在醫(yī)院掛水，她能明顯感到他的關心和愛護。但她不敢再往前走一步，既有自己學習上的擔心，又怕給他帶來不好的影響。

　　但是影響已經(jīng)發(fā)生，班主任將省三好學生名額轉(zhuǎn)給其他同學。那個男生學習很刻苦，而且家里面已經(jīng)做了很多工作。她懊悔因為自己，讓他失去了很多。

　　6

　　在高考前兩個月，父親病倒了。

　　那段時間她感到空前的壓力。她想找他傾訴，又不敢靠近，她不能太自私，她希望他能考一所理想的大學，不能因為她而分心。

　　可是越是控制自己，越是精力不集中。體檢的時候，她本來約他一起乘車回校的，可是坐在汽車上，幫他占了那么長時間的座位，還忍受了那么多人白眼，他居然跟別人一起先走了。那個晚上她跟其他同學大吵了一架，一個人躲進宿舍哭了一夜。

　　7

　　高考發(fā)揮得很不好，她知道自己可能要落榜了。那段日子她在家陪著父親哪兒也不敢去。她多希望他能來看看她，陪她說說話，安慰安慰她。

　　可是他沒有，她等來的是他的志愿出了問題，可能會影響錄取。她想他也是需要安慰的，她找到他家，他和哥哥去省城找人，他母親在家，她陪他母親坐了一個下午，忍住眼淚勸慰了許多話語。

　　她覺得他的一切好像是自己造成的，如果不是她，他是不是會選擇理科?如果不是她，他是不是會考得再好一點?如果不是她，他是不是能拿上省三好學生，是不是一切都不一樣了?

　　復讀的日子對她來說是萬般的煎熬，只有收到他的信，她才能找到些許安慰。

　　雖然第二次高考還不是很理想，但總算考上了大學。她心中充滿了期待，期待再一次見到他，期待他會跟她說些什么。

　　可是，她又失望了。那次的同學聚會，他只顧著跟男生們喝酒，根本就沒有理會自己的意思。

　　8

　　大學的生活雖然充滿新奇，但也充滿失落和孤單。偶爾翻起畢業(yè)的留言，“珍重”二字赫然入眼。她似乎明白了其中的意思：珍重，多半是分手時的祝福，原來他早就告訴了她，只是自己沒有明白。

　　她的剎那間感受他信中寫的到北方零下十八度的寒冷。

　　她開始學習如何用平淡的語言去和他交流各自的生活。也許做個朋友是更好的選擇。

　　那段時間，高中的另外一個男生走進了她的生活，幫她拎水，為她打飯，送她去醫(yī)院掛水(偶爾她還會頭疼)，還能忍受她各種的脾氣。

　　她總是朝他吼道：你走吧，誰要你照顧我?

　　他讓我照顧你的。那個男生老實的回答道。

　　他他他，你就知道他，你就不能有自己的主見?她聽到他的名字就有種莫名的憤怒。

　　我，我也想照顧你。他訕訕道。

　　她的確需要人照顧，她承受不了這種苦海一樣的孤單。

　　她想，她再不需要他的牽掛，不需要他的安慰，她寫信告訴他，她戀愛了。

　　一切都在預料中，她收到他的祝福。

　　9

　　男友是個木納老實的男生，除了默默無聞的細心照顧，她感覺不到快樂，她甚至能預知他們最后分手的結局。這樣拖下去，她只會傷害他更深。

　　可是她不知道該怎么辦，如果他在多好，他會幫助她想很多的辦法。想到他，她苦笑了，已經(jīng)一年沒有聯(lián)系了。他也快畢業(yè)了，還是一個人嗎?他還記得她嗎?她還能跟他說說話嗎?

　　她知道這種想法太荒謬，但這種想法就像揮之不去的夢魘整天縈繞在她的腦海，讓她寢食不安。

　　她找到她高中的同桌：我太累了，我不想這樣繼續(xù)下去了。

　　“你應該給他打電話的。”同桌說。

　　你不該和他談戀愛的。電話那頭是他冷冷的聲音。他本來就不適合你，你不是不知道。你為什么要這樣傷害他?

　　她腦海中迅速飄過高中時他回答她問題一本正經(jīng)的樣子，那么可愛，可現(xiàn)在完全不一樣。她不是來聽他教育的，她甚至幻想聽到他向自己表白。她都不知道他什么時候掛下了電話。

　　她終于失去了他。

　　我終于失去他了。她抱住同桌，泣不成聲。

　　10

　　她和男友終究是分手了。她找了一份省城的工作，又認識了現(xiàn)在的丈夫。她要結婚了。男友人很好，浪漫，風趣，又很疼自己，她即將擁有自己想要的生活。

　　她猶豫了很長時間才決定去參加同學聚會。她看見他和她同桌在一起，他甚至沒有注意到自己已經(jīng)剪去的長發(fā)。她感覺怪怪的，又覺得這樣挺好。

　　他們還保持著聯(lián)系，她也時常跟他講現(xiàn)在的幸福生活，雖然她確實很幸福。

　　但她還是會忍不住的遐想，要是當初兩個人在一起，又是什么樣的生活呢?

　　后來，第一次聽到劉若英的《后來》，她哭了。

　　原來，當初自己什么也不懂。

　　作者：吳文濤

　　公眾號： 黃橋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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