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蕓娘是《浮生六記》書中的女主人公，在我眼中，蕓娘儼然拿的是宅斗劇的活劇本。她沒有主角光環(huán)，除了情路仿佛無一順?biāo)臁?/p>

　　來如春夢不多時

　　去似朝云無覓處

　　一見“浮生”二字，腦海中最先浮現(xiàn)的，就是那句“偷得浮生半日閑”。乍聞《浮生六記》這個書名時，便覺著，那種自在而悠閑散漫的韻味，像是一縷凝而不散的茶香。這個名字當(dāng)真是好聽。作者是生活在一個多么悠閑愜意的環(huán)境中，才能將這人生苦旅，記為一句浮生啊。

　　然而看完了書之后，去查了一番浮生的意思，“浮生”意味空虛不實的人生，聯(lián)想到沈復(fù)前半生的自在得意與后半生的悲苦潦倒，才知這“浮生”二字，寄托了作者多少的悲涼。

　　蜀人張岱，陶庵其號也。少為紈绔子弟，極愛繁華，好精舍，好美婢，好孌童，好鮮衣，好美食，好駿馬，好華燈，好煙火，好梨園，好鼓吹，好古董，好花鳥，兼以茶淫橘虐，書蠹詩魔，勞碌半生，皆成夢幻。年至五十，國破家亡，避跡山居。所存者，破床碎幾，折鼎病琴，與殘書數(shù)帙，缺硯一方而已。布衣疏莨，常至斷炊?；厥锥昵?，真如隔世。——張岱《自為墓志銘》

　　今日對書中的其他內(nèi)容先拋開不談，我想談的是書中的女主人公，蕓娘。

　　蕓娘在林語堂先生的評價里，是“中國文學(xué)及中國歷史上一個最可愛的女人”。然而在我眼中，蕓娘儼然拿的是宅斗劇的活劇本。她沒有主角光環(huán)，除了情路仿佛無一順?biāo)臁?/p>

　　眾里嫣然通一顧

　　人間顏色如塵土

　　首先我們來看蕓娘的人物技能：蕓娘知書達理，能識字，通吟詠;精刺繡，善女紅;既能與沈復(fù)談詩詞歌賦，為紅袖添香解語花，又能打理內(nèi)宅，宴請賓客，作善解人意枕邊人。得此佳人，夫復(fù)何求?

　　再說人物性格，蕓娘既能如寶釵一般處事，事上以敬，處下以和，又能當(dāng)街做出脫帽翹足之狀，足見性情柔中帶剛，蕙質(zhì)蘭心。

　　從感情線來看，沈復(fù)對蕓娘是由憐生愛也好，還是因才生愛也罷，他見蕓娘才思雋秀，但恐其福澤不深，便對母親說出了非蕓娘不娶的話。這種非卿不娶簡直甜炸了好嗎?

　　婚后，兩個人也是恩愛非常，相敬如賓。曾經(jīng)在言情小說中流行一時的“來世我為男來你為女”，賺得不少眼淚，但早在百年前，沈復(fù)就同蕓娘說過，“來世卿當(dāng)作男，我為女子相從”。雖明白這不過是兩人情意正濃時出口的甜言蜜語，但沈復(fù)將姿態(tài)放得如此之低，還是讓人少女心一動;“若有來世，我定不負你”，

　　二人早覺得，來世不忘今生，才是人生意趣所在，仰仗月下老人來世再將二人結(jié)為夫婦，合巹之夕，細談前世恩情。

　　更別說蕓娘女扮男裝同沈復(fù)一同出行，這些甜鼾人的情節(jié)了。

　　沈復(fù)自然也是深情的，在蕓娘為公婆所厭時，他盡力呵護蕓娘，同蕓娘一塊到鄉(xiāng)下養(yǎng)病。提到這里，主要是想起了陸游因為母親不喜歡唐婉，出于孝心無奈休妻，他“十年生死兩茫茫”的深情，在我看來，真的比不上沈復(fù)“珍惜眼前人”的不離不棄。還有蕓娘死后，沈復(fù)不顧回煞犯煞不利生人的避諱，守在屋內(nèi)以期能再見一面，戰(zhàn)戰(zhàn)兢兢之余仍擔(dān)心蕓娘魂魄柔弱被盛陽傷到，后來自號“梅逸”也是在表達對蕓娘的緬懷之情。

　　阮郎何事不歸來?

　　懶燒金，慵篆玉

　　流水桃花空斷續(xù)

　　在兩人甜甜地撒狗糧的時候，內(nèi)宅存在的問題也漸漸地暴露了出來。

　　眾所周知，明清時期，還是封建禮教尤為嚴重的時代。女子講究三從四德，出嫁從夫。蕓娘四歲失怙(喪父)，家中孤兒寡母，生計艱難。而她年歲漸長，精于女紅，一家子的生計就落在了她的肩上，而此時，蕓娘也不過是十二三的年紀。

　　《步步驚心》里的女主若曦從現(xiàn)代穿越過去，起初也是自由散漫的性子，后來面對宮廷爭斗，也變得謹言慎行起來，生怕一個不小心就行差踏錯。而獨自操持生計的蕓娘，無依無靠，養(yǎng)成了迂拘多禮的性子，這又豈是沈復(fù)一句“蕓若腐儒”可以說得清的?婚后的蕓娘恪守禮節(jié)，即使沈復(fù)勸她“恭敬在心，不在虛文”，可蕓娘還是不敢有僭越之處。縱使她已然盡心盡力，可是在內(nèi)宅關(guān)系上，還是不免得罪了一大票人。

　　首先是蕓娘與公婆的關(guān)系。蕓娘因家信代筆一事落得個兩頭不是人，為公公所不喜，后又因為公公倩媒物色一事上失歡于婆婆。她曾為小叔作保，而鄰人索債甚急，公公看到蕓娘的來信，不分青紅皂白就認為是蕓娘背夫借債，誹謗小叔。

　　還有蕓娘同婆家其他人的關(guān)系。《閑情記趣》在兩人養(yǎng)蘭花那里提到，有人想分他們的蘭花拿去養(yǎng)，而二人不同意，這人便將他們的蘭花根弄壞。若是家中公婆求蘭花，兩人孝道為上斷然不會拒絕，若是家仆，自然又上不了臺面。而鄰里做殺蘭花的事情又多有不便，那可以滾湯灌殺蘭花的，自然是家中的人了。如此看來，蕓娘同家中其他人的關(guān)系，也并不盡如人意。數(shù)尊大佛壓在肩上，其中苦楚，也只有自己明白。

　　凡此種種，蕓娘在內(nèi)宅可謂是如履薄冰。除了婆家這么一堆煩心事以外，娘家的情況也不見得遂心，弟弟離家在外，只有母親一人，蕓娘自然也得時時照應(yīng)。然而在她面對家宅瑣事心力交瘁，平日里連個可以說知心話的人都沒有時，沈復(fù)在做什么呢?

　　沈復(fù)對于這些自然也是不甚關(guān)心的。像那次鄰人催債，蕓娘寫信分明是在找沈復(fù)拿主意，然而沈復(fù)自顧不暇，讓蕓娘自己去辦。他性格豪爽，自然是不愿將這些瑣事放在眼里。

　　縱使兩人夫妻情深，這也并不是我們所處的一夫一妻制的時代。在《浪游記快》篇里，我們可以看到沈復(fù)也流連煙花之地。二人此時是一對恩愛鴛鴦，那日后呢?沈復(fù)父親當(dāng)初在外地做官時，就深感羈旅飄零，想從家鄉(xiāng)尋覓一位女子操持起居。有沈復(fù)父親的前車之鑒，蕓娘此時又無旁人可以依仗排憂解難，她想為丈夫納妾的想法也潛滋暗長。世間安得雙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

　　蕓娘這一生，哪里能有“人生得意須盡歡”的激灑落拓，她最多不過是在無人處，悄悄吟詠“秋侵人影瘦，霜染菊花肥”罷了。

　　作者：禿頭

　　公眾號：頑石書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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