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城,城的事
我離開家鄉(xiāng)快50年了,曾經(jīng)四次回到滿洲里探親。2016年初冬,我第四次回去探望重病的兄長和親屬,使我感到最震撼的是家鄉(xiāng)的巨變。
下了火車,看見的是新建的火車站,已經(jīng)遷移至南區(qū),我沿著臺階往站臺外面走去,回頭北望,百年的老站舍已不復(fù)存在,原址空蕩蕩的,一片灰暗。因為是初冬的早晨,冷風(fēng)帶來絲絲的寒意,心里升起一陣遺憾。1990年回滿臨走時,舅舅楊福增和其他親屬到車站送我,我還帶著照相機,可離別的憂傷使我忘記了照相,而那次也是我與舅舅的永別,內(nèi)心譴責(zé)自己為什么不與老車站、不和舅舅及親屬們照相留個紀念,遺憾呀……不知不覺走到了檢票口,看見我外孫肖大宇來接我,他笑迎上前幫我拿行李,坐上了他新近購買的轎車“東風(fēng)越達啟亞”。我說:“行呀小子,開上車了。”我小的時候看見蘇聯(lián)領(lǐng)事館人員進進出出開著小轎車,心里特別羨慕,心想我什么時候也能坐上小汽車呢,如今這已不是夢想,我的家人乃至所有親屬都開上了汽車。汽車已進入平常百姓家,這是中國人民生活水平提高的具體體現(xiàn),也是改革開放給老百姓帶來的福利。
我在滿洲里的短短幾日,外孫開著車拉我轉(zhuǎn)遍了市區(qū)的大街小巷,從東山的婚禮宮到西邊的套娃景區(qū)。原來的小街延長了數(shù)里,城區(qū)擴大了許多,很遠就能看到高大漂亮的套娃屹立在西面的草原上,顯得輝煌壯觀,還有很多俄式建筑、游樂宮,使得這一片原本空曠的草地有了生機和活力,再不是我小時候的崗子西了。來到了國門景區(qū),威嚴的國門高大雄偉,站在國門上眼望后貝加爾,仍然是一片白色的矮房。對比之下,強烈顯示出我們祖國的強大、人民的幸福。
走在老城區(qū)的街里,我極力尋找著舊時的影子。三道街小學(xué)還在原來的校址,那是我的母校,還是黃色的墻面,但有一些斑駁脫落,與周圍的樓房比較似乎有些矮小,她也逝去了青春,變得蒼老了(這實際已經(jīng)不是以往的黃樓——編者注)。小時候,在三小念書,黃樓走廊舉架很高,地板刷著紅油漆,教室里很寬敞,學(xué)生桌椅都是連體的,有大幅窗簾,在這樣的教室里上課感覺很舒服,仿佛自己是小公主一樣幸福。我思念楊國良老師、尹月香老師,祝愿恩師身體健康。上了中學(xué),心里有了很大的落差,校舍是廠字型的紅磚房,走廊是紅磚鋪設(shè)的地面,桌椅板凳也不太好,冬天燒爐子,兩個班級中間是火墻,一趕上扒爐灰走廊里就冒煙,還好有燒爐工,燒的挺熱乎,沒覺得太冷。
順著東山坡往下走就是烈士公園,正門隔街對面就是我家原先老房子的位置。我家住宅是一棟非常漂亮、典型的俄式建筑,外面由紅磚包裹,里面是木頭垛,房子冬暖夏涼。窗戶外面有窗板,早晨打開,晚上關(guān)閉,然后用穿條插上,夏天僅用單層窗戶,分左右窗扇,可以打開通風(fēng),冬季再裝上第二層窗戶,抵御冬天的嚴寒。我家從來不用紙條糊窗縫,因為第二層窗戶是整個的一大扇,封閉得特別嚴實,只有大窗的四周與窗框有縫隙,父親就用玻璃膩子(俄語稱“章麻斯”)填塞在縫隙中,既美觀又嚴實。所以,我家的窗戶從來不上冰霜,一年四季都是干凈、透亮的。
如今,我站在市政街與頭道街的交叉處,一眼望去能看到兩條街的景觀。原先的木頭垛房子已大多不復(fù)存在了,我心里既喜又憂,說不清是什么滋味,鼻子一酸,眼睛里不禁涌出淚水。我外孫急忙問我:“小姑姥,你怎么了?”我此刻的心緒年輕人是不能體會和理解的??吹竭@一切變化,似乎有些惋惜和心疼。嘴里叨咕著:“還好,烈士公園還在,總算留下個念想。”
原先的頭道街是清一色的木頭垛、石頭房子,記得有蘇聯(lián)專家住在這條街上。體育場旁邊有一個蘇聯(lián)小花園,小花園里面有個蘇聯(lián)浴池,小時候母親經(jīng)常帶我到這里洗澡,空間不太大,設(shè)有淋浴,還有兩個浴池,一大一小水溫不同,墻邊有木條制作的椅子和長凳子,洗累了可以坐在上面休息。我記得來這里洗澡的幾乎都是蘇聯(lián)人,老太太非常多,她們拿著絲瓜瓤搓澡,只有我和母親是中國人。這個浴池分天為男堂、女堂開放,比如周二女堂、周四男堂,而每天關(guān)堂后都要刷洗消毒。
我自認為我的童年時代是與眾不同的,因為我有一個與眾不同的母親,她雖然是農(nóng)民的女兒,但是她從小就在蘇聯(lián)長大,有著蘇聯(lián)人的生活習(xí)慣。小時候走在頭道街的路上,心情非常舒暢,干凈、整潔的街道,滿眼都是木頭垛房子,仿佛是在異國他鄉(xiāng)。
我十幾歲時,學(xué)騎自行車總是在市政街上遛車,那時候都是二八式大自行車,我每天都盼望父親早點下班,我好用他的自行車去學(xué)習(xí)騎車。由于長得瘦小都跨不上大梁,就掏襠騎車,摔倒了再爬起來,胳膊、大腿上摔得青一塊紫一塊的。我記憶最深的就是臨街木頭垛房里住著一位大哥哥,每當(dāng)黃昏時分他就會打開窗戶拉起小提琴,悠揚的琴聲伴隨我學(xué)會了騎自行車,心里美滋滋的。無憂無慮的少年時光一去不復(fù)返了,可記憶卻定格在腦海中。
順著市政街往北走就到了小北湖,這里的變化太大了,讓我很驚訝。原來的小北湖就是一個水泡子,東岸有一個小湖堤,周圍沒有景物,很少有人來這里。如今這里岸邊栽種了許多樹,秋末初冬,樹葉都落光了,岸邊還設(shè)有休閑的座椅,10月份湖面已經(jīng)結(jié)冰,我站在湖岸欣賞著周邊的美景,西北風(fēng)陣陣刮來,有了凍耳朵的感覺,我趕緊將頭縮進羽絨服的帽子里。眼望著湖對岸的一排排高樓,不禁想起當(dāng)年的小北屯。原來那里只有幾棟孤零零的木頭垛、石頭房,住著幾家牧戶,周邊都是空曠的草原。我記得50年代父親帶我到牧戶家里串門,牧戶飼養(yǎng)著奶牛,還有羊群,院里拴著大狗,見到生人就又叫又咬,嚇得我抱著父親的大腿,父親護著我進入牧戶的家里。男女主人臉上泛著紅光,女主人忙忙碌碌,見到父親與我進去就趕緊將拴狗的繩子系得更短一些,防備大狗咬到我們。這是一棟蘇式的房子,進門最顯眼的是一個櫥柜,由于年頭太久了,紫檀色的油漆脫落了許多,顯得很陳舊了。柜上有一座鐘,上面還搭上一塊紅布,鐘盤上是羅馬數(shù)字,凈是些橫豎道道,不過我還能認出鐘點。座鐘兩側(cè)擺設(shè)著白瓷冒筒,筒里插著雞毛撣子。整個屋子顯得很亂,堆了不少的東西,外屋有一張桌子、幾把木凳,里屋有一張木板床,雖然沒有啥像樣的家具,但也不是窮人家。牧主是漢族,口音好像是山東和河北夾雜在一起的聲調(diào)。大人們坐下嘮嗑,我站在父親的身旁,女主人見狀就說:“孩子,去院子里玩吧。”院子里有雞窩、狗窩,一群雞滿院子跑著找食吃。院墻是木板和樹條圍攏的,房山頭搭建了一個棚子,棚上長滿了草,夏天在棚子里做飯,爐灶上有一口大鍋,墻邊還摞著煤坯,煤坯是黑黃顏色的,脫煤坯時就在煤渣里面摻上牛糞沫、草渣子,這樣就起火快、燃點高。牧戶家夏天就燒牛糞,冬天燒煤坯,就不用買煤了,節(jié)省了開支。
黃昏的時候,牛羊群都陸續(xù)回來了,女主人來到奶牛旁,熟練地坐在小板凳上擠起了牛奶,奶牛很順從、舒服地站在那里,不過一刻工夫就擠滿了一桶奶,然后就將奶牛趕進了牛棚里。然后女主人開始喚雞,小雞們很快圍攏過來,我站在那里用手指點數(shù),這些雞不停地竄動,怎么也數(shù)不清,報不準數(shù)。女主人拉起我的小手,嘴里念叨著:“這種蘆花雞3只,那種白羽雞4只,還有褐色雞6只……”
開飯的時候到了,酒菜擺放了一大桌子,記憶最深的是有挺大一盤子肉。大人們在那里談笑風(fēng)生,喝酒、吃肉,特別盡興,可我卻覺得很枯燥、乏味,盼望著快點回家。夕陽西下,父親領(lǐng)著我走在回家的路上,這哪是什么路呀!當(dāng)年的小北屯那邊一路泥濘,草棵都是一堆一堆的長在一起,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回走,帶著渾身的牛糞味道,滿腳的泥土,回到家里洗洗就進入了夢鄉(xiāng)……
兒時的遙想被凜冽的寒風(fēng)吹醒,不覺涼意襲滿全身,是該轉(zhuǎn)身往回走的時候了。此時已夜色降臨,華燈初放,全城的樓體都亮起來了。幾十年的光陰過去了,這座小城已經(jīng)脫胎換骨、鳳凰涅槃,如今高樓林立、車水馬龍、人潮鼎沸,已徹底演繹成一座具有中俄蒙三國風(fēng)情的邊境口岸城市。我留戀昔日的滿洲里,過往的一切將永遠留在美好的記憶中,祝愿我的家鄉(xiāng)如鯤鵬展翅飛得更高更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