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圍棋是怎樣成為高雅游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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圍棋是怎樣成為高雅游戲的

  圍棋所蘊涵的豐富的戰(zhàn)略思想、辯證思想和技戰(zhàn)術(shù)思想是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組成部分;下面是有圍棋是怎樣成為高雅游戲的簡介,歡迎參閱。

  圍棋聲名不佳的早期生涯

  圍棋早在先秦就已出現(xiàn),然而在關(guān)于其起源的傳說中,這種游戲的形象遠沒有后世流傳的那樣高貴。

  戰(zhàn)國末年的史書《世本》中記載:“堯造圍棋,丹朱善之”,晉朝的張華在《博物志》中進一步申說:“堯造圍棋,以教子丹朱。或云舜以子商均愚,故作圍棋以教之,其法非智者不能也。”這兩則記載中最早學習圍棋的人物“丹朱”和“商均”,是中國傳說中著名的“不肖子”,他們本來可以繼承父親堯和舜的領(lǐng)袖之位,卻因人品和才能不足統(tǒng)領(lǐng)天下,分別被舜和禹搶走了王位。這種與反派人物的瓜葛,讓圍棋從誕生開始就陷入了相當不利的輿論環(huán)境。

  后人在反對圍棋時,常常會引用這個起源傳說,比如東晉大將陶侃曾沒收部下的圍棋和博具,全部扔到長江里,并且聲言:“圍棋,堯舜以教愚子……諸君并國器,何以此為!”南朝宋明帝熱衷于圍棋,大臣虞愿也曾以“堯以此教丹朱,非人主所宜好也”為理由,勸皇帝放棄這一愛好。

  在農(nóng)業(yè)社會里,大多數(shù)人都要進行生產(chǎn)勞動,才能維持社會的正常運轉(zhuǎn),有“一夫不耕,天下必受其饑;一婦不織,天下必受其寒”之說。從維持社會穩(wěn)定的角度來看,大好的勞動力不事生產(chǎn),反而游手好閑地下棋玩游戲,是絕對不應(yīng)被提倡的行為。因此,在秦漢以前的歷史記載中,圍棋很少獲得正面評價。人們常常將圍棋和當時流行的另一種游戲“六博”并提,合稱“博弈”?!墩撜Z·陽貨》中記載孔子的話說:“飽食終日,無所用心,難矣哉!不有博弈者乎?為之,猶賢乎已。”在這句話里,“博弈”僅僅比什么都不做稍勝一籌,而且只有“飽食終日”的人才有資格進行??鬃拥睦^承者孟子則更進一步,將“博弈好飲酒,不顧父母之養(yǎng)”作為浪費糧食的“不孝”行為,進行了嚴厲的批評。

  賭博和下棋都是兩人或多人互為對手的游戲,有對手就有勝負,有勝負就有彩頭,絕大多數(shù)人在進行游戲時都是想贏怕輸,沉迷其中時,甚至會將當下的勝負看成世間最重要的事。在這種情況下,日常道德中的長幼尊卑都會被拋到腦后。這在講究禮法的中國社會里,是很惡劣的行為。西晉的權(quán)臣賈謐,在與皇太子對弈時爭勝心太強,忘記了君臣之分,因而受到王室的忌憚,最后失勢被殺。《世說新語》中記載東晉名相王導(dǎo)和愛子王悅下圍棋,王悅眼看自己要輸,竟然死死抓住王導(dǎo)的手,不讓父親落子,王導(dǎo)只能苦笑道:“我和你好像是父子吧,你怎么能這樣!(詎得爾,相與似有瓜葛)”將勝負看得過于沉重者,還會做出悔棋、掀棋盤等行為。漢朝時史游所作識字課本《急就篇》中,有所謂“棋局博戲相易輕”的說法,這又為圍棋加上了一份“破壞社會和諧”的罪狀。

  在這些罪狀的夾擊下,圍棋的發(fā)展之路從一開始就泥濘重重。

  對圍棋的辯護與反駁

  西漢以后,隨著生產(chǎn)力的提高,有資格“飽食終日”的人越來越多,更多人意識到了圍棋的魅力,并沉迷其中。為了讓自己的愛好合法化,許多人開始通過文學作品為圍棋進行辯護。其中辯詞最為雄壯的要屬漢賦大家班固了,班固在其《弈旨》中說圍棋“局必方正,象地則也;道必正直,神明德也;棋有白黑,陰陽分也;駢羅列布,效天文也;四象既陳,行之在人,蓋王政也。……上有天地之象,次有帝王之治,中有五霸之權(quán),下有戰(zhàn)國之事,覽其得失,古今略備”,儼然將這種游戲說成了包羅萬象的百科全書。

  此外,圍棋本來就是模擬戰(zhàn)爭的游戲,因此強調(diào)圍棋和兵法的關(guān)系成了當時比較流行的辯護方案。西漢末劉向曾作《圍棋賦》,全文雖已經(jīng)失傳,但在《文選注》里還保留了一句:“略觀圍棋,法于用兵”,可說是現(xiàn)存可靠文獻中最早將圍棋和打仗聯(lián)系起來的段落。東漢大儒馬融在其《圍棋賦》里進一步說“三尺之局,為戰(zhàn)斗場。陳聚士卒,兩敵相當。怯者無功,貪者先亡”,在圍棋之道和兵法之理間建立了具體聯(lián)系。

  然而這種以圍棋作為兵法教材的說法很快就受到了挑戰(zhàn)。三國時,吳帝孫權(quán)的太子孫和看到自己手下的大臣們不但不努力學習、認真工作,反而一個個沉迷上了賭博和下棋,覺得非常擔心,便組織了一個宴會,命令與會者分別撰寫論文,矯正這種風氣。其中史學家韋昭的論文寫得最好,在后世廣為流傳,還被收入了《文選》之中,這就是著名的《博弈論》。

  當今經(jīng)濟學上的“博弈論”是分析博弈中的各種策略選擇,而韋昭的這篇《博弈論》則對博弈進行了嚴厲批評。韋昭認為,圍棋和六博等游戲會讓人“專精銳意,心勞體倦,人事曠而不修,賓旅闕而不接”;沉迷其中則可能導(dǎo)致“賭及衣服,徙棋易行,廉恥之意馳,而忿戾之色發(fā)”等等問題。此后,韋昭特地針對劉向、馬融等人將圍棋與兵法相比附的說法,駁斥道:“其所志不出一枰之上,能務(wù)不過方罫之間,勝敵無封爵之賞,獲地無兼土之實……求之于戰(zhàn)陣,則非孫、吳之倫也……夫一木一枰孰與方國之封?枯棋三百孰與萬人之將?”在這里,韋昭認為圍棋的格局完全沒有辦法和瞬息萬變的戰(zhàn)場相比,將兵法應(yīng)用在圍棋上,還不如將之應(yīng)用到真正的戰(zhàn)爭中,既可以展示自己的軍事能力,又可以建功立業(yè),獲得封賞,何樂而不為呢?

  韋昭的駁斥可謂正中要害。說到底,圍棋只是一種游戲,不論背后蘊含著多么深奧玄妙的道理,它始終與現(xiàn)實的事功隔了一層。在崇尚實務(wù)的風氣面前,這些辯護終究是無力的。韋昭代表的是吳國太子孫和,屬于國家的統(tǒng)治者;對統(tǒng)治者來說,手下的辦事人員應(yīng)該將全部精力放到國家的運作上來,而圍棋和六博這類與事功關(guān)系不大的游戲,正是辦公效率的最大殺手,必須予以最嚴厲的反對。從這個意義上講,只要統(tǒng)治者和士大夫保持著這種上司—辦事員的關(guān)系,圍棋就很難獲得上層的提倡。

  圍棋社會變動中的新希望

  真正讓圍棋突破困局的,是魏晉以來權(quán)力格局的變化。漢朝四百年來,一直是劉邦的后裔做皇帝,皇帝的權(quán)力雖不能說是無遠弗屆,其權(quán)威卻是相當牢固的。劉氏的子孫,只要在成年后當上皇帝,與手下的大臣就形成了上司—辦事員的關(guān)系,可以要求他們將全部的精力奉獻給自己。但自從曹丕代替漢獻帝做了皇帝以后,皇帝的寶座便不再是一家的禁臠,只要是掌握實權(quán)的人物,都可以對這個位子有所希冀。在這種情況下,皇帝的權(quán)威大大降低,皇帝需要得到地方上掌握實權(quán)的世家大族的支持,才能穩(wěn)固自己的統(tǒng)治。東晉以后這種情況愈發(fā)嚴重。

  皇帝要籠絡(luò)有權(quán)勢的士族,最主要的方法就是讓這些世家子弟在自己身邊做官。魏晉之間史書中經(jīng)常出現(xiàn)的黃門侍郎、散騎常侍之類官職,就是專門為皇族和士族所設(shè)立的。從表面上來說,這些官職還是皇帝屬下,需要為皇帝服務(wù);但從實際權(quán)力關(guān)系來說,在這些官職上的士族,與皇帝不再是統(tǒng)屬關(guān)系,而在一定程度上變成了互相合作的關(guān)系,士族子弟再也沒有理由奉獻出自己的全部精力和時間為皇帝賣命。因此,此時的士族們往往樂于擔任品階高、工作少的職務(wù),即所謂“清官”,反之為“濁官”。在日常生活中,士族們通常崇尚不涉及實務(wù)的清談、希企優(yōu)游自適的隱逸,將以前分秒必爭、銳意建功立業(yè)的行為視為“貪競”而加以鄙視,整個上層社會的風氣出現(xiàn)了根本的轉(zhuǎn)變。

  在這種以超脫高蹈為榮的風氣下,士族們在清官任上“飽食終日,無所用心”之余,自然樂于尋找一些遠離事功的游戲來打發(fā)時間,曾遭鄙視的“博弈”等智力游戲,在此時反而成了被推崇的對象。

  當時流行的智力游戲,有樗蒲、六博、格五等眾多名目,但它們有一個共同的缺點,就是在游戲過程中要經(jīng)歷扔骰子之類訴諸概率的步驟,游戲的輸贏有很大一部分依靠運氣,并不能完全反映游戲者本人的思想和能力;在擲骰子時許多人還會吆五喝六地大聲叫喊,有辱斯文。只有圍棋,每一步都是由棋手本人的意志決定,棋路和棋勢能夠完全反映棋手個人的品格,又不需太多聲勢助威,比較符合士族的高貴身份。此外,圍棋規(guī)則簡單,變化卻極盡復(fù)雜,邊角的攻守、中央的拼殺、局部的死活、整體的把控,每一顆棋子的擺放,都會衍生出種種可能性,每一步的對弈,都能讓弈者品味到無窮的道理。

  魏晉時期,正是玄談之風流行的時候,當時玄談的精髓,正是從有無、離合、同異這一組組對立的概念中,衍生出精深復(fù)雜的討論。圍棋這種既簡單,又深刻的玩法,恰與玄談的風格相符合,因此能從眾多智力游戲項目中脫穎而出,成為士族間的流行風尚。當時的名士將圍棋稱作“手談”,正是這個道理。

  東晉最有名的兩位士族領(lǐng)袖王導(dǎo)和謝安,均是圍棋的忠實愛好者,在他們的倡導(dǎo)下,圍棋漸漸變成上流人士的一項必備技能。東晉學者范汪曾著《棋品》、《圍棋九品序錄》,原書已經(jīng)不存,但從標題來看,大約是模仿當時將人才分為九品分配官職的“九品官人法”,將棋手也劃分為九個品級,類似于今天的職業(yè)分段。由此可見當時棋手之間已經(jīng)形成了一定程度上的共同體,并且產(chǎn)生了一批公認的高手。

  此前反對圍棋的人,通常會將“博”“弈”合論,強調(diào)兩者虛耗時間、挑動爭斗的弊端;而此時的人們,則越來越多將“博”和“弈”分開,強調(diào)圍棋與眾不同的特質(zhì)。上文說過,東晉大將陶侃在做荊州刺史時,曾將部下的圍棋和樗蒲狠心投入江中,當時在陶侃手下做僚佐的庾翼目睹了這一場面。多年以后,庾翼自己做上荊州刺史,有部下向他反映軍中流行樗蒲之類的博戲,經(jīng)常爭吵斗毆,希望禁止這些游戲。庾翼在回信中贊同了這一提議,但是特別提出“惟許其圍棋”。由此可見,在當時士族的眼中,圍棋已經(jīng)開始與其他賭博游戲劃清界限,從籠統(tǒng)的“博弈”中脫離了出來,成為一項有益而高雅的運動。

  圍棋從崛起到極盛

  兩晉時期,圍棋雖然成了士族社會中的流行游戲,但日理萬機的皇帝們卻只是偶爾為之,并未沉迷其中。到了之后的劉宋時代,嗜好圍棋之風已經(jīng)蔓延到宮廷。劉宋王室本出身低級士族,開國皇帝劉裕因為文化水平不高,常常被身邊的士族鄙視,因此他非常重視下一代的教育,努力讓自己的子孫學習高門士族的高雅生活方式,圍棋也是學習的重要內(nèi)容之一。

  劉裕的兒子宋文帝劉義隆,就是一位著名的棋迷,他曾與當時“棋品第三”的大臣羊玄保以郡太守的官爵為賭注對弈,輸棋后真的讓羊玄保當上了宣城太守。宋文帝的兒子宋明帝劉彧雖然棋力不高,卻對圍棋有著異常的愛好。他為了確定自己和身邊大臣的棋力,模仿當時的九品官人法,設(shè)置了“圍棋州邑”,為棋手定品。在九品官人法的制度設(shè)定中,國內(nèi)重要的州和縣分別設(shè)立選舉官,州的選舉官叫大中正,郡的選舉官叫小中正,他們以門第和能力為標準,為自己管轄區(qū)內(nèi)的人士依一品到九品的順序從高到低劃分品第、分配官職。在宋明帝的“圍棋州邑”中,當時的第一權(quán)臣劉休仁擔任大中正,幾位公認的圍棋高手擔任小中正,為全國的棋士判定品級。按照宋明帝本人的棋力,本來是進不了高品的,但是幾位中正為了討好他,硬是將之定為較高的第三品;在得知自己水平甚高之后,明帝對圍棋更加熱愛,常常拉著棋品第一的王抗對弈。作為“小中正”之一的王抗,為了不讓皇帝懷疑這次定品的公正性,只能不斷故意輸棋,還順便奉承說:“皇帝飛棋,臣抗不能斷。”

  雖然宋明帝本人被后世視為昏君,但他開創(chuàng)的“圍棋州邑”制度,將圍棋從普通的游戲提高到和國家選舉系統(tǒng)相同的高度,對圍棋的發(fā)展功不可沒。劉宋滅亡后,這種在全國范圍內(nèi)為棋手定品的活動傳承了下去,在齊、梁兩朝又開展過多次。據(jù)《南史》記載,梁武帝天監(jiān)年間的定品活動中,有278位棋手獲得“登格”身份,他們的名字被記錄在一本叫《棋品》的書籍中,這本書的序言一直保留至今。 與宋明帝相比,齊梁兩代的皇帝對圍棋的熱愛猶有過之。齊朝的開國之君蕭道成在劉宋時就是圍棋高手,曾位列第二品,還撰寫了圍棋專著《棋圖》兩卷;梁朝的開國之君蕭衍習慣白天工作,夜晚通宵與大臣對弈,在位期間主持了多次品棋活動,并撰寫了《圍棋賦》《棋評》等著作。在《圍棋賦》中,梁武帝說這種游戲“君子以之游神,先達以之安思;盡有戲之要道,窮情理之奧祕”,斬斷了其與丹朱、商均等不肖之人的聯(lián)系,轉(zhuǎn)而將之和“君子”和“先達”撮合在一起。在梁武帝的倡導(dǎo)下,梁朝從皇帝到大臣掀起了一股創(chuàng)作《圍棋賦》的風氣,人們竭盡思慮,用各種優(yōu)美的辭藻褒揚這項皇帝喜愛的游戲。在這些華美辭章的沖刷下,圍棋逐漸洗脫了早先的惡名,鍍上了一層高貴的金身。

  士族間的流行加上皇帝的倡導(dǎo),使圍棋在南朝的地位急速提升。梁朝大文士沈約在一次面試少年英才時曾指出,當時天下人品評人物的標準“唯有文、義、棋、書”。沈約的這一句斷語,意味著圍棋已和文才、義理、書法并列,躍身為上層社會最為重視的技能之一。到了唐宋兩代,宮廷中出現(xiàn)獨立的棋院和專業(yè)的棋士,圍棋開始走向業(yè)余愛好和專業(yè)研究齊頭并進的康莊大道。經(jīng)過了數(shù)百年的沉浮,圍棋這種“秉二儀之極要,握眾巧之至權(quán)”的游戲終于獲得了自己獨立的地位,可以不再陪著賭博一起被人唾罵,并在其后的一千多年間,成為東亞文人雅士們最為鐘愛的智力游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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