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試論張煒小說中的審父主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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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論文關(guān)鍵詞】張煒小說 審父 父子沖突 文化批判
  【論文摘要】審父始終是張煒作品的一個隱蔽主題。文章運用文藝心理學、精神分析學,分析了“父子”沖突的主要形式,指出審父主題的實質(zhì)是社會歷史批判和文化反思。
作家張煒自1973年寫出至今有文字可考的第一篇小說《木頭車》到現(xiàn)在,已有三十多年的創(chuàng)作歷程,是當代文壇成績卓著、聲譽斐然的大家,特別是《古船》、《九月寓言》、《家族》等的相繼推出,奠定了他在當代文壇不可動搖的地位。自八十年代以來,張煒一直是評論界關(guān)注的焦點,但多是從社會歷史、文化哲學、道德倫理等角度進行論述。筆者欲另辟蹊徑,從審父主題人手,分析張煒小說中的父子關(guān)系以及父子沖突的主要形式,進而揭示審父主題的實質(zhì)和文化內(nèi)涵。
  1“無父”的焦慮與憧憬
張煒小說中的人物往往處于“無父”的焦慮和憧憬的張力中。父親這一兒童世界中最為重要的角色往往退場至幕后,幻化為遙遠的記憶和母親口頭故事里的“主人公”,或者被放逐他鄉(xiāng),或者干脆來個“死無對證”,父親只是一個虛幻的若隱若現(xiàn)的影子。這樣的兒童世界就出現(xiàn)了個巨大的空缺—“父的不在”,這無疑會讓兒童感到無比失望和焦慮。心理分析上“所謂‘不在的父親’,說父親或遠游,或死亡,把兒子留在家中,兒子一方面巴不得父親早日回來重振家聲,另一方面卻又因父親不在而感到內(nèi)疚,自認父親不在,自己要負上一份責任。”川在這父“不在場”的殘缺世界里,“我”沉浸在大自然的懷抱享用童年的野花和漿果。“各種各樣的動物能夠伴我一生”,聽母親和外祖母講一個又一個悠遠的傳奇故事(《懷念與追憶》)。然而對父親的期盼和憧憬卻與日俱增,于是充分調(diào)動了自己的想像力,塑造一個個“理想的父親”形象,“我的父親是個詩人”(《遠山遠河》)、“照片上的人(父親)戴著禮帽,長了一雙火熱的眼睛,他年輕時清瘦、白凈、中等個子,那時候他忙得腳不沾地,從這座城走到那座城,有時還在山里活動……在我眼里他像個救星,像個最完美的英雄。”(《懷念與追憶》)《古船》中隋氏兄弟的父親更是個儒雅、博學、開明、仁愛的紳士,是一個整天騎著大紅馬四處還帳的儒商形象。想像中的父親形象無一不是英雄、強者的化身,他能給幼小的心靈以足夠的安全和撫慰,正是在這種想象中暫時忘卻了“無父”的焦灼和苦悶。
  2“真實父親”的出場與父子沖突的開始
然而兒童心目中苦心經(jīng)營的“理想父親”形象在現(xiàn)實面前往往是那么脆弱、蒼白、不堪一擊。伴隨著“真實父親”的突然出場,“理想父親”倉徨退場。《懷念與追憶》中:“我心目中胸前佩癮大紅花的英雄父親,出現(xiàn)在我面前時卻是一個“瘦干干的老頭兒,背著一卷破布出現(xiàn)在我們家門口。他不停地咳嗽,那一對眼珠像石頭做的一樣,硬而無光直僵僵地盯著屋里的人。”,“我長到七、八歲,第一次看到父親時……我不敢去認這個從大山深處歸來的人,讓母親一夜夜盼望的人就是我的父親,并且又有這樣一雙冰冷的眼睛和……紙一樣黃的面孔。他身上臉上都是傷痕,臉上那道發(fā)紫的斜著的傷疤是世上最可怕最可恥的一道記號。我想吐,一個人怎么可以有這樣的父親。”(《家族》)“對父親的失望,多半不是物質(zhì)上的,而首先來自精神和人格方面,對父親失望往往是對整個人世間失望的第一步。面對這個卑微、可憐的父親,顯然已無法喚起兒子們?nèi)烁裆系淖鹬睾途囱?,只剩下絕望沮喪,然而這個長期被遺忘的父親一旦登場,便利用父之名所代表的倫理道德和權(quán)威,變本加厲地要求償還應(yīng)屬于他名下的威嚴和權(quán)利,對待子民近乎暴虐,以渲泄自己內(nèi)心深處所承受的強大象征秩序的重壓和“閹割焦慮”,這樣“真實父親”的兩面性就暴露無遺,在外,他軟弱可憐,充當象征秩序的“兒子”,是“任人宰割的羔羊”,“瘦弱而干硬的父親被人趕到了大海邊上,一老大命令他脫光,他最后還留下一條短褲,老大揮動棍子嚷叫,他才褪下最后的一絲布塔·一他每一次被海上老大擊倒我都有一種異常的感覺,一面怨老大的棍子不狠,另一方面又嫌他仰倒的姿勢太丑”(《家族》),而一旦回到家中,他儼然又成了這個小王國的暴君,殘暴兇狠,不近人性,充分享受作為“父親”的權(quán)力,家是“父親”角色轉(zhuǎn)換的場所,緩解焦慮的地方。“脾氣是如此暴躁,好像從來不會說一句軟話,甚至也永遠不會笑了,他回來不到一個月就對媽媽發(fā)火,姥娘給氣得嗚嗚哭。”(《懷念與追憶》)“他生前是暴君,別人折磨他,他就折磨妻子和孩子。媽媽、姐姐和我受盡了屈辱,我自己帶著別人留給的傷疤,也帶著父親擊打的印痕。我身上疤痕累累……”,甚至用菜刀劈掉了姐姐的幸福(《遠行之囑》)。這樣暴虐和可憐的雙重結(jié)合的父親使兒子們羞辱難當,反抗這樣的家庭暴君,實際上就是反抗那些扭曲父性的社會強權(quán)和邪惡。
  3父子斗爭的主要形式
作家總是站在“兒子”的立場用審問、懷疑、批判、諷刺、否定、反抗、嘲弄乃至戲謔的目光審視父親和父親的生活世界。從而審父、就父一直是張煒小說的一個隱蔽主題。在張煒的小說中,父子沖突始終是基本情節(jié)推動力。“當然這里談?wù)摰母赣H(或兒子)已不局限于單純的血緣家庭范圍,而是更多的賦予了他們某種社會存在的符號內(nèi)容,因而具有文學比擬上的寬泛所指。”張煒往往喜歡把處于僵局的雙方在血緣上拉到一起,彼此關(guān)聯(lián)著,而邪惡強大者往往是善良弱小者的父輩,他們正是靠著父親般的嚴厲和慈愛及代表的象征秩序這多重的權(quán)威成功地對兒子進行身心的統(tǒng)治和迫害,因此,這種父子沖突注定是不公平的,結(jié)局無不例外是以兒子的失敗被放逐和自我流放而告終的。
  3. 1逃亡
在張煒的小說中,父親形象往往被上升為一種代表權(quán)威、強力、僵化、邪惡的符號,是專斷獨權(quán)的男人。在他的迫害下,一大批兒子被迫踏上逃亡、避難的流浪路途。最早的要數(shù)老得、李芒、小織這批逐步覺醒的農(nóng)村青年,為了逃避“強大”的父親肖萬昌、王三江的迫害遠遁他鄉(xiāng)。在((懷戀與追憶》、《柏慧》、((我的田園》等小說中“寧伽”因為受災(zāi)難深重的父親的連累和折磨而流離失所,寄居于一個虛無的“繼父”名下,在南山里流浪,后走進城市,然而由于“父親”的陰影一直籠罩在頭上,“我”飽受侮辱和苦難,從而直究造成這一系列苦難的根源,終于認清了正是一小撮人利用強權(quán)和暴力制造了著一場場血腥和恐怖,而他們則坐收漁利,他們是道貌岸然的學界泰斗—柏老,窮兇極惡、不學無術(shù)的瓷眼、裴所長及陰險狡詐的殷弓、飛腿等,他們利用強大的象征秩序,制造了一幕幕人間慘劇,是真正的罪魁禍首。這樣真正丑惡的“父親”被揪了出來一社會強權(quán),暴力和邪惡,審父由此變成了一種社會歷史批判和深刻的文化反思,批判矛頭直指“極左”意識形態(tài),這也是張煒此類審父主題小說的真正用意所在。
  3. 2搶奪話語權(quán)
在逃亡—流浪的路上,深受迫害的兒子進行深刻反思,認識到“父親”掌控的話語權(quán)是造成斗爭不平等的根源,于是開始急需力量,展開了與“父親”爭奪話語權(quán)的斗爭。原本“奇瘦,走路一擰一擰外號水蛇腰”的老得變得異常強壯,“小伙子把礁石舉上去,舉上去,兩個臂膀的肌肉聚成幾個疙瘩,顫抖著,慢慢地又滲出一層油來。那大石塊多沉啊,他的兩只腳都深深地陷到沙子里,礁石終于舉上去,舉過頭頂,強勁的胳膊鐵鉗似的手掌,這簡直是力的炫耀啊!”(《秋天的思索》)這多么象希臘神話中推巨石上山的悲劇英雄西西弗啊!然而僅靠強壯的身體顯然還不足以同“父親”抗衡,在《秋天的憤怒》中,作家給老得強壯的體內(nèi)注人了智慧和知識,老得變成了詩人李芒。李芒和小織在流亡的途上意識到要取得勝利,既要在物質(zhì),更要在精神上取得優(yōu)勢,他們一面汲取知識的力量(李芒讀、寫詩),一面學習先進的種黃煙技術(shù)。因為“知識即權(quán)力,知識與權(quán)力整合,知識(科技知識)成為一種當代話語。一種壓迫、排斥、控制的權(quán)力形式。而位居權(quán)力中心的“父親”們則千方百計阻止兒子們掌握知識,掌握話語權(quán),肖萬昌不讓李芒參加大會發(fā)言而要自己出席即是不讓李芒掌握話語權(quán)。因此搶奪話語權(quán)成了斗爭的焦點。當他們學成技術(shù),重返故里時后,同“父親”肖萬昌展開了針鋒相對的斗爭,而他們之所以能取得初步勝利,正是充分利用另一種話語權(quán),即民間話語,是民間話語得到象征秩序的認可與支持,戰(zhàn)勝“父親”所代表的主流意識形態(tài)話語。《遠山遠河》中的“繼父”則粗暴阻撓“我”寫字,并撕毀“紙張”,這又是企圖不讓兒子進入象征界,永遠霸占話語權(quán),好讓其永遠受他統(tǒng)治,因為象征界是“符號的世界,是一種秩序(拉康語)”,只有進人象征界才能被社會容納,才能作為主體而存在。而進人象征界的唯一通道是語言,撕毀紙張是讓其永遠無法進人象征界的明證。
  3. 3“軾父”沖動
弗洛伊德在《摩西與一神教》中描述了一個原始父親的形象。“在原始時期,人類分成許多小小的群體生活著,每個群體都受著一個強壯的男性的統(tǒng)治……那個強壯的男人是整個群體的主人和父親,他的權(quán)力無限,并且使用得十分野蠻。所有的女人都是他的財富……他的兒子們的命運就十分艱難,如果他們激起了父親的醋意,他們就要被殺死、閹割或驅(qū)逐。” “原始父親”的意象往往是人性惡的象征。這一強壯野蠻的“原始父親”意象在張煒小說中一再顯形,只不過常常披上了文明的外衣?!哆h行之囑》中那個丑陋、萎瑣而又殘暴的父親激起了“我”的極度仇恨,惟欲除之而后快,“說不定,他會發(fā)恨把我扼死,也說不定我會在他熟睡時給他一刀”。當母親忍受不了父親的折磨服毒自殺未遂后,“我”再也忍無可忍,“找到了那把刀子,一定把他殺了”。“就父”的沖動在姐姐的勸阻下未能實現(xiàn),因此在“我”十九歲出門遠行前夜,我悄悄地把這把刀子藏在背囊里,欲背負著仇恨上路,姐姐發(fā)現(xiàn)后苦口婆心地勸阻,終于這把用來“就父”的刀子變成了“自衛(wèi)”的工具,“就父”沖動再次化解。然而在《蜂巢》和《古船》中,“就父”終于付諸行動?!斗涑病分械睦习嗍且粋€流動部落的首領(lǐng),“這家伙如今有七十歲,他可遠比一般人強壯,腰背不弓不彎。他呼吸粗壯,像一頭健壯的老豬。”他依仗權(quán)力和力量,淫蕩兇殘,“所有的女人帳蓬他都鉆過,可大伙只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然而“父親越是殘暴,他的兒子越與其發(fā)生敵對現(xiàn)象,并且更巴不得他早日歸西,以便接掌其特權(quán)。但父親對由來已久的父性權(quán)威至死也不放手”。于是兒子只有訴諸武力,殺死父親,才能取得特權(quán)。小伙子金明企圖除掉老班,奪回自己的女人,結(jié)果被一群亂蜂咬死。老班甚至連自己的女兒也不放過,終于被母女二人合力殺死?!豆糯分兴臓敔斱w炳利用手中的權(quán)勢,極盡耳目聲色之好,借收“干女兒”為名,長期霸占洼貍鎮(zhèn)第一美女隋含章。趙炳是一副典型的“雄性動物首領(lǐng)”的模樣:魁梧健壯,四肢堅厚,臀部肥大,脖頸粗實,鼻孔洞闊,儼然是“原始父親”的形象。飽受蹂埔和侮辱的含章終于憤怒地把剪刀捅進了四爺爺?shù)男「埂?br/> 值得玩味的是,兩次軾父行為都是由女性來實施的,這似乎隱晦地表達了張煒的女性主義立場:在父權(quán)制社會里,受壓迫、遭殘害最深重的是女性,因此只有女性的反抗是最堅決、最徹底的。而兒子有朝一日都會成為父親,擁有父親至高無上的地位和權(quán)力,由于心中尚存一線希冀,因此他們的就父沖動總歸于平息。但作為女性只能永遠處于父權(quán)制的樊籬中,故而女性的解放惟有靠自身的斗爭。
  4審父的文化內(nèi)涵
自“五四”以來,“審父”一直是中國文學的重要主題之一。五四文化先驅(qū)們敏銳地發(fā)現(xiàn),封建父權(quán)和整個封建制度的血脈聯(lián)系,指出“家族制度為專制主義之根據(jù)”(吳虞),對封建父權(quán)進行了猛烈抨擊,自此審父成了作家的一個普遍情結(jié)。當然,不同的社會時代背景,審父的文化取向也有所不同。
父子沖突構(gòu)成了張煒小說敘事的基本推動力,沖突的直接結(jié)果是審父乃至就父。父子沖突的一開始總是弱小無助的兒子節(jié)節(jié)敗退,被迫離家出走,并在漫長的流浪過程中成長成熟,逐漸發(fā)現(xiàn)父親也不過只是個受難者,于是同父親和解,一同對抗造成這深重災(zāi)難的社會強權(quán)、邪惡勢力。這樣審父、就父最終成了超越傳統(tǒng)、超越歷史,重塑自我的道德自我拯救的方式。小說通過對這一經(jīng)典“俄狄浦斯情結(jié)”的演繹,賦予了深刻的文化蘊旨:對權(quán)威、傳統(tǒng)、地位、歷史等代名詞的“能指父親”的審視與抗爭,實質(zhì)上是進行了一場深刻、清醒的社會歷史批判和文化反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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