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賈平凹小說創(chuàng)作的三種境界(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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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引莉1由 分享
三、“見山還是山,見水還是水”——虛實結合的“紅樓筆法”
所謂“紅樓筆法”,是對《紅樓夢》在藝術上多種成熟技巧的總稱和泛稱,應該包括很多方面。比如它的敘寫就像生活本身那樣豐富、深厚、逼真、自然,人物形象復雜多面,結構多線并進、虛實結合,語言雅俗共賞,修辭手法多樣等。具體地說,體現(xiàn)在人物形象的塑造上,就像魯迅先生所言:“至于說到《紅樓夢》的價值,可是在中國小說底中實在是不可多得的。其要點在敢于如實描寫,并無諱飾,和從前的小說敘好人完全是好,壞人完全是壞的,大不相同,所以其中所敘的人物,都是真的人物??傊杂小都t樓夢》出來以后,傳統(tǒng)的思想和寫法都打破了。”[6] 這種由過去的“好人”、“壞人”一元思維模式向“不好不壞,亦好亦壞”二元思維模式的拓展,是“紅樓筆法”在人物形象塑造上的一大主要標志。在語言上,“紅樓筆法”主要體現(xiàn)在語言雅俗共賞,敘述語言書面化,人物語言口語化。在結構上,“紅樓筆法”體現(xiàn)在多線并進和虛實結合等手法。
賈平凹隨著小說創(chuàng)作經驗的積累和技巧的豐富,“紅樓筆法”的運用也日益嫻熟。首先,在他筆下,出現(xiàn)了一大批性格豐滿的人物形象,這些人物的復雜性很難用“好人”、“壞人”的一元思維模式去判斷。比如夏天義,“”時也欺男霸女,但他剛硬的外表下也有一顆正直善良的心。又如夏天智,既傳統(tǒng)正直,講究禮儀,樂善好施,但也有虛榮的毛病。有人把夏風、引生與作者賈平凹聯(lián)系起來分析,認為,“夏風和引生作為矛盾對立的雙方,統(tǒng)一起來就是作家心靈世界的整體。這是一個經受著分裂之痛的心靈,理智的一面要脫離鄉(xiāng)土投向城市,根性的情感卻絲絲縷縷牽扯不斷,理智明白這種情感是無望的,但無望中卻本能的懷著希望,情不能斷,也無法斷,肉體的根斷了,精神的根還在,于是只能扭曲異變。說白了,賈平凹是要活畫出一幅身心分裂、情理對峙的自我精神圖譜。這是他心靈的復調狀態(tài),一種紛亂如麻、痛苦不堪的復調狀態(tài)。”[7] 如果根據(jù)精神分析的觀點(“作家把自我劈成幾份,分配到他的小說的一些角色中去”[8] ),這種說法不無道理。其實,引生是一個可憐可悲又可愛的瘋子,夏風是一個矛盾率真又具有悲劇色彩的作家。
其次,賈平凹的一些作品本著生活的原貌來寫,和生活一樣的豐富、真實與深厚?!锻灵T》展現(xiàn)了農村在城鎮(zhèn)化過程中農民感情心理的一系列變化,農村成了城市的邊緣,農民也成了半個城里人,但經歷城市文化影響的農民就像成義的“陰陽手”一樣有點不倫不類的病態(tài)。《高老莊》中的蔡老黑是一個與子路形成對照的農民,他的勇敢果斷,反襯子路的優(yōu)柔寡斷;他對愛情的堅定,反襯子路對愛情的游移;他的莽撞與感情用事,反襯子路的冷靜與理性?!肚厍弧?ldquo;法自然”的寫實手法,簡直就是對日?,嵥樯畹恼瞻崤c挪用。夏天義“金玉滿堂”的兒孫們(除去啞巴),是現(xiàn)代不肖子孫的真實寫照;夏風與白雪的感情波折,是現(xiàn)代青年婚姻失敗的折射;引生對白雪的迷戀,是現(xiàn)代人面對愛情無奈的悲劇性體現(xiàn);秦腔的衰落,是民間藝術在現(xiàn)代社會的真實處境;農村只剩下老弱病殘,更是現(xiàn)代農村的真實反映。
第三,賈平凹在小說中善于借鑒虛實結合的“紅樓筆法”。從《太白山記》的離奇虛構,到《廢都》的神秘文化及狂想式的寫作風格,再到《白夜》中虛幻的“再生人”,《土門》中成義的“陰陽手”以及《高老莊》中石頭神秘莫測的畫……都構成了賈平凹寫實文學中的虛幻成分?!肚厍弧坊旧鲜?ldquo;法自然”的寫實作品,但瘋癲的引生不斷出現(xiàn)的幻覺、狂想也構成了《秦腔》獨具特色的虛寫部分。賈平凹曾說:“我的小說越來越無法用幾句話回答到底寫的是什么,我的初衷是要求我盡量原生態(tài)地寫出生活的流動,越實越好,但整體上卻極力去張揚我的意象。我相信小說不是故事也不是純形式的文字游戲。我的不足是我的靈魂能量還不大,感知世界的氣度還不夠,形而上與形而下結合部的工作還沒有做好。”[9]
從以上對賈平凹小說創(chuàng)作三種境界的分析,可以看出賈平凹的小說創(chuàng)作基本上圍繞一條主線呈螺旋狀向上發(fā)展,而這條主線就是文化尋根意識。另外,文化尋根意識其實也是賈平凹的主動追求。他早在八十年代就提出:要“以中國傳統(tǒng)的美的方法,真實地表達現(xiàn)代中國人的生活和情緒”。[10] 他還說自己在“70年代末80年代初非常熱衷于很現(xiàn)代的東西”,但是“后來就不那么寫了”,因為“我得溯尋一種新的思潮的根源和背景,屬中西文化的同與異處,得確立我的根本和靈魂。”[11]而這個“根本和靈魂”也就是賈平凹后來又強調的“意識一定要現(xiàn)代,格調一定要中國做派。”[12] 2003年,他再一次強調:“我主張在作品的境界、內涵上一定要借鑒西方現(xiàn)代意識,而形式上又堅持民族的。”[13] 后來,賈平凹仍有類似觀點的表達。這些寫作原則從側面也佐證了賈平凹的文化尋根創(chuàng)作傾向。
注釋:
①本文系河南省哲學社會科學規(guī)劃項目階段性成果,項目名稱:《新時期以來文學中的文化意識研究》,項目編號:2011FWX019,并受河南省教育廳人文社會科學研究項目資助:《近三十年小說與中國傳統(tǒng)文化之關系研究》,2011年6月立項,項目批準號:2011-GH-141,項目類別:規(guī)劃項目。
②肖云儒:《賈平凹長篇系列中的<高老莊>》[J]《當代作家評論》,1999年第2期,第26頁。
③賈平凹:《<浮躁>序言之二》[M],西安:陜西人民教育出版社,1990年版,第3頁。
④王富仁:《〈廢都〉漫議》,《王富仁自選集》[M]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 1997年版,第262頁。
⑤陳曉明:《廢墟上的狂歡節(jié)——評〈廢都〉及其他》[J],《天津社會科學》,1994年第2期,第61頁。
⑥魯迅:《中國小說的歷史變遷》,《魯迅全集》(第9卷)[M],人民文學出版社,1981年第1版,第338頁。
⑦張曉玥:《轉型期的惶惑——〈秦腔〉與中國鄉(xiāng)土文學的精神》[A],《中國雅俗文學研究(第二~三合輯)》[C],上海:上海三聯(lián)書店,2008年11月,第176頁。
⑧(美)杰克·斯佩克特;高建平等譯:《藝術與精神分析——論弗洛伊德的美學》[M],北京:文化藝術出版社,1990年版,第116頁。
⑨賈平凹:《我心目中的小說——賈平凹自述》[J],《小說評論》,2003年第6期,第20頁。
⑩賈平凹:《平凹文論集》[M],西寧:青海人民出版社,1985年,第70頁。
[11]賈平凹、穆濤:《寫作是我的宿命——關于賈平凹長篇小說新著<高老莊>訪談》[N],《文學報》,1998年8月6號,第4版。
[12]廖增湖:《賈平凹訪談錄—關于<懷念狼>》[J],《當代作家評論》,2000年第4期,第90頁。
[13]賈平凹:《我心目中的小說———賈平凹自述》[J],《小說評論》,2003年第6期,第20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