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談西晉初期儒學對文學的影響(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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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陽陽1由 分享
二
儒家思想在造就晉初士人“立功洲立言”的創(chuàng)作心態(tài)的同時,對文學創(chuàng)作亦產生了極大的影響。
(一)“美刺”詩教傳統(tǒng)的繼承
《毛詩序》中說:“先王以是經夫婦,成孝敬,厚人倫,美教化,移風俗”,并提出“美刺”原則,這是典型的儒家詩教理論。所以清人程庭柞指出:“漢儒言詩,不過美刺兩端。”漢末建安直至正始以來,隨著儒學統(tǒng)治地位的下降,儒家詩教傳統(tǒng)也不再是文學創(chuàng)作的唯一法則,但仍對文學有一定的影響力。
晉初文人繼承了儒家“美刺”詩教傳統(tǒng)。武帝初,提倡節(jié)儉,勵精圖治,采取了一些進步的政治措施,社會經濟得到一定的恢復,西晉的統(tǒng)一也改變了分裂時期的凋敝景象,出現(xiàn)了短暫的太康中興局面。社會的安定與統(tǒng)一激發(fā)了文人的盛世夢想,從而為之搖旗吶喊。摯虞作《太康頌》,張載作《平吳頌》《檬祀賦》《劍閣銘》為晉室張皇聲勢?!睹熟胭x》作于咸寧年間,著力鋪寫檬祀池水的壯觀,寫出了它激通渠、承長川,仰承河漢、吐納云霧的氣勢,這不僅是作家才華的展示,更表現(xiàn)了作家的社會理想。在這幅圖畫中出現(xiàn)的玉輩天子,是“一種有意味的代表與象征,因為時遨游、鏡清流、可逍遙、以忘憂,乃人人憧憬向往的美好境界。這不同于平庸的歌功頌德,乃能于恰到好處的歌功頌德之外,融人主體的理想情懷,很巧妙地表現(xiàn)出了西晉武帝之初,社會穩(wěn)定繁榮,熙然而樂的社會景象”叫。作于太康年間的《劍閣銘》,極力描述劍閣形勢的險要,總結歷史教訓,歌頌國家統(tǒng)一,為晉室張揚聲威:“世濁則逆,道清斯頓。閉由往漢,開自有晉”,“興實由德,險亦難恃。自古及今,天命不易。憑阻作昏,鮮不敗績。公孫既沒,劉氏銜璧。覆車之軌,無或重跡。勒銘山阿,敢告梁益”。正因為這篇銘文的主旨在于歌頌西晉王朝,所以博得武帝的青睞,遣使鐫刻于劍閣山崖。晉初還出現(xiàn)了大量應制而作的、歌功頌德的作品。傅玄曾作《晉葷舞歌五首》,其中《明君篇》一首描繪出一幅“忠臣遇明君,乾乾惟日新”的朝政清明繁榮的畫面,反映了西晉王朝建立之初萬象更新、欣欣向榮的景象,表達了作者對西晉社會的理想,這也代表了大部分晉初士人的心聲。潘岳也作《藉田賦》熱情歌頌晉武帝藉田“能本而孝”的功德,贊美一個歷經百年浩劫而建立起來的新興王朝,通篇洋溢著對這個新興王朝的信心與熱情。
在晉初短暫的繁榮穩(wěn)定的局勢下,也有不少人看出了蘊含的社會隱憂:趨利忘義、耽于逸樂、縱欲奢糜。潘尼在《安身論》中這樣描述當時的世風:
然棄本要末之徒,戀進忘退之士,莫不飾才銳智,抽鋒耀穎。傾側乎勢利之交,馳騁乎當途之務。朝有彈冠之朋,野有結緩之友。黨與熾于前,榮名扇其后。握權則赴者鱗集,失寵則散者瓦解。求利則托勿V頸之歡,爭路則構刻骨之隙。于是浮偽波騰,曲辯云沸。寒暑殊聲,朝夕異價。弩驀思奔放之跡,鉛刀競一割之用。至于愛惡相攻,與奪交戰(zhàn)……君子務能,小人伐枝,風頹于上,俗弊于下。
曾為“竹林七賢”之一的王戎,愛財吝音,雖貴且富,然“翁摳二人,常以象牙籌晝夜算計家資”王戎愛財,后人或以為“戎晦默于危亂之際,獲免憂禍既明且哲,于是在矣”。但追求金錢卻是當時的一種社會風氣,因此成公綏寫有《錢神論》,其中寫道:“路中紛紛,行人悠悠,載馳載驅,唯錢是求。朱衣素帶,當墊之士,愛我家兄,皆無能己。執(zhí)我之手,托分終始,不計優(yōu)劣,不計能否。賓客輔湊,門常如市。諺言曰:‘錢無耳,何可周使?’豈虛也哉!”世人對錢的祟拜,得到充分描述。伴隨著對金錢崇拜而來的是奢侈享樂思想的蔓延。如何曾、何韻父子,食必盡四方珍鑊;任愷“一食萬錢,猶曰無下著處”;王濟“以人乳飲豚,以求味美”;石崇、王愷爭富,更是人所周知。張華《輕薄篇》就對西晉初年王公貴族驕奢淫逸、醉生夢死的生活進行了諷諫。該詩繼承了“緣事而發(fā)”的樂府精神和漢大賦“勸百諷一”的文學傳統(tǒng),詩歌開頭以“末世多輕薄,驕代好浮華。志意既放逸,貨財亦豐奢”總結了當時輕薄浮華的世風,繼而,作者圍繞“放逸”“浮華”鋪排開來,從衣食住行四個方面,截取宴飲、歌舞的歡宴場面展現(xiàn)貴族子弟生活的浮靡:“酣宴終日夜,明燈繼朝霞,絕纓尚不尤,安能復顧他。流連彌信宿,此歡難可過。”在對奢糜的生活場面進行淋漓盡致的描寫后,詩人感慨道:“人生若浮寄,年時忽蹬蹌。促促朝露期,榮樂邃幾何。念此腸中悲,涕下自謗沱。但畏執(zhí)法吏,禮防且切磋。”在這縱情聲色的生活背后,卻有著人生苦短、歲月易逝的悲傷,因此張華提出了“禮防且切磋”的諷諫,要用“禮防”,即以儒家倫理道德進行約束。
(二)“達則兼濟天下”的創(chuàng)作主題
積極人世與博施濟眾是儒家的主體精神,儒家士人從來都是政治舞臺上的活躍分子。傅玄、張華是西晉士人中少有的正統(tǒng)儒者。傅玄出生寒素,年少孤貧,家道中落,青年時又避難河內,生活的窘況可想而知,這使他對社會生活的黑暗有所揭露,對人民的苦難生活表示同情。傅玄的《苦雨》《雨詩》《炎旱》等詩描寫了自然災害給人民帶來的深重苦難,全詩浸透著一種悲天憫人的仁者情懷。傅玄早年所作的《放歌行》就反映了魏晉之際真實而悲慘的現(xiàn)實生活,其中的“丘家如履聶,不識故與新”與曹操的“白骨露于野,千里無雞鳴”及王粟的“出門無所見,白骨蔽平原”一樣使人觸目驚心,既具有深刻的社會批判性,字里行間又包含著詩人對身處慘境的百姓的無限同情。傅玄還有為數(shù)眾多的反映婦女悲慘命運的作品,如《董桃行·歷九秋篇》《明月篇》《青青河邊草》,尤其是《苦相篇》描寫女子自出生到衰老的悲苦命運:“女育無欣愛,不為家所珍。長大逃深室,藏頭羞見人。垂淚適他鄉(xiāng),忽如雨絕云……玉顏隨年變,丈夫多好新。昔為形與影,今為胡與秦。胡秦時相見,一絕逾參辰。”幾乎寫完了身為女性的種種不幸。傅玄身為一個處于封建社會的文人士子,卻能為婦女這一弱勢群體鳴不平,表現(xiàn)出他博施濟眾、兼濟天下的仁者胸懷。
張華“少自修謹,造次必以禮度”,深受儒家忠孝仁義思想的熏染。從張華一生行徑看,無論在武帝朝,還是在惠帝朝,他都表現(xiàn)出積極用世的精神:武帝朝出謀劃策,力主用兵,平吳大捷,張華功不可沒;惠帝朝“盡忠匡輔,彌縫補胭,雖當閣主虐后之朝,而海內晏然,華之功也”。縱觀張華的一生,儒家積極人世的進取精神始終是他生命的主旋律。與這種積極人世思想相一致的,是他作品中時而流露出的一腔慷慨豪邁之氣。其《壯士篇》《游俠篇》《博陵王宮俠曲二首》《勵志詩》都抒發(fā)了作者的“風云之氣”,《上已篇》中表達了一種珍惜時光、及時努力的思想。在《壯士篇》中,張華塑造了一位勇于建功立業(yè)的英雄形象:
天地相振蕩,回薄不知窮。人物察常格,有始必有終。年時俯仰過,功名宜速崇。壯士懷憤激,安能守虛沖?乘我大苑馬,撫我繁弱弓。長劍橫九野,高冠拂玄彎??犊伤啬蓿瑖[托起清風。震響駭八荒,奮威哩四戎。灌鱗滄海畔,馳騁大漠中。獨步圣明世,四海稱英雄該詩繼承了建安慷慨之音,借詩中壯士形象抒發(fā)了追求功名的熱望和建功立業(yè)的豪情。
儒家思想對士人的影響是普遍性的,尤其是晉初的社會現(xiàn)實,使?jié)摬卦谑咳诵闹械挠檬浪枷胍才畈饋?。潘岳是比較典型的代表。由于潘岳晚年“望塵而拜”為人不恥,故史傳說他“性輕躁,趨勢利”,這主要是指潘岳永熙元年(公元290年)以后的表現(xiàn)。在永熙元年以前,潘岳并無太大劣跡,反而“是一位富有才華和進取精神,但因不諳沉穩(wěn)練達的處世之道而長期沉淪下僚的青年才士”潘岳在做河陽令期間,“勤于政績”;任尚書度支郎時,與摯虞反復討論古尺今用問題;還曾上《九品議》,反對“爭競”之弊。潘岳在《家風詩》《河陽縣作詩二首》《在懷縣作詩二首》中都表現(xiàn)出強烈的功名欲念。不可否認,潘岳的進取精神主要是謀求個人功名,但同時也包含著謀求王朝興盛的一面。在《河陽縣作詩二首》中詩人描寫了河陽縣的美好景色與生活:“長嘯歸東山,擁來褥時苗。幽谷茂纖葛,峻嚴敷榮條。落英隕林趾,飛莖秀陵喬”,但詩人仍胸懷強烈的責任感:“誰謂邑宰輕,令名患不勁。人生天地間,百年孰能要”,“福謙在純約,害盈由矜驕。雖無君人德,視民庶不恌”,“豈敢陋微官,但恐泰所荷”,渴望作出一番成就,建功立業(yè)。性格閑靜儒雅的張載,在咸寧、太康年間,受時代精神的感召,也有過壯懷激烈、慷慨激昂的表現(xiàn)。其《榷論》開篇便曰:“夫賢人君子將立天下之功,成天下之名,非遇其時,易由致之哉?”作者開門見山,提出“功”“名”二字,并冠以“天下”之飾,顯示出強烈的功名心。接著征引史事,列舉大量因遇其時而立功揚名的事例,說明一種常見的社會歷史現(xiàn)象:“時平則才伏,世亂則奇用。”這篇政論寫于咸寧元年(公元275年),作家出仕之前,表現(xiàn)出欲立功有為、獲得用武之地的迫切心情,這正是晉初大部分士人的政治理想。
綜上所述,儒學在西晉的地位雖不如兩漢時期那樣達到鼎盛,并受到玄學沖擊,但儒學亦受到統(tǒng)治者的正面提倡,仍占據顯要地位,并保持了儒家原有的以道自任、經世治國的精神品格,對晉初士人和文學產生了積極的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