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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gè)“燕脂”解人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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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摘要:“燕脂”本是匈奴聚居地祁連山一帶的一種叫做“紅藍(lán)”的草,當(dāng)?shù)貗D女取其汁以作紅妝,其效果遠(yuǎn)遠(yuǎn)勝過中國(guó)原有的化妝品蘇方木與“重絳”。明乎此,對(duì)理解想象瑰奇的李賀詩(shī)句“塞上燕脂凝夜紫”很有幫助。
  關(guān)鍵詞:燕脂;紅藍(lán);匈奴歌;李賀詩(shī)
  李賀詩(shī)難解,不僅在其“云煙綿聯(lián)”之態(tài)、“水之迢迢”之情、“春之盎然”之“和”、“秋之明潔”之“格”、“瓦棺篆鼎”之“古”、“時(shí)花美女”之“色”,更在其幽隱的句法章法與“荒國(guó)陊殿,梗莽邱壟”之“怨恨悲愁”、“鯨吸鰲擲,牛鬼蛇神”之“虛荒誕幻”境界 。《雁門太守行》是李賀的代表作之一,也是難解作品之一。其中“甲光向日金鱗開”從王安石以后就有“向月”與“向日”之爭(zhēng) ,自不必說;其“塞上燕脂凝夜紫”難解之處尤多。
  首先是“塞上”二字,金刻本作“塞土”,宋劉須溪的評(píng)本、清吳正子的注本均襲其誤;不管是“塞上”還是“塞土”,舊注者均引《古今注》注云:“秦筑長(zhǎng)城,土色皆紫,故曰紫塞。”似乎是將整句籠而統(tǒng)之地解出了。清王琦拋開了這一舊說,解為“當(dāng)作暮色解乃是,猶王勃所謂‘煙色凝而暮山紫’也。”①[P44]也同樣回避了“燕脂”的解釋。今檢歷代注家,只有清代方扶南批注之云:“燕脂謂燕脂山所產(chǎn)之草。而黑云映日,有此怪光紫氣。”①[P297]已接近詩(shī)意,惜其未作深究。我們以為欲透徹解析此句,“燕脂”一詞是不能放過的。
  唐張泌《妝樓記》說:“燕支染粉為婦人色,故匈奴名妻閼氏,言可愛如燕支也。匈奴有燕支山,歌曰:‘失我祁連山,使我六畜不繁息;失我閼氏山,使我婦女無(wú)顏色。’” “匈奴名妻閼氏”作何解?《漢書?匈奴傳》顏師古注云:“閼氏,匈奴皇后號(hào)也。閼,于連切;氏音支。”劉攽注云:“匈奴單于號(hào)其妻為閼氏,爾顏便以皇后解之,太俚俗也。” 又嫌顏氏所注“太俚俗”,看來(lái)也不是沒有道理。《史記》張守節(jié)《正義》云:“焉支山,焉,音煙?!独ǖ刂尽吩疲貉芍揭幻麆h丹山,在甘州刪丹縣東南五十里。”《史記.索隱》引習(xí)鑿齒《與燕王書》云:“焉支山下有紅藍(lán),足下先知否?北方人探取其花染緋黃,捋取其上英鮮者作煙肢,婦人采將用為顏色。吾少時(shí)再三過見煙肢,今日始始視紅藍(lán),后當(dāng)為足下致其種。匈奴名妻作閼氏,言其可愛如煙肢也。想足下先亦不作此讀《漢書》也?” 上引資料說明:甘州的焉支山以盛產(chǎn)制造胭脂的原料而得名;胭脂的原料是一種名叫“紅藍(lán)”的野花;“閼氏”當(dāng)作婦人解,音煙支,猶古語(yǔ)以“金粉”為南朝婦女,以“胭脂”為北地婦女的代名詞。其中尤可注意的是“胭脂”二字在讀音相同的前提下,有多種寫法——“胭”有燕、焉、閼、煙等,“脂”有支、肢、氏等。而這種“紅藍(lán)”是什么呢?《爾雅翼》引習(xí)鑿齒《與謝侍中書》:“此[山]有紅藍(lán),北人采取其花作煙支,婦人妝時(shí)作頰色用。如豆許,按令遍頰,殊覺鮮明。匈奴名妻‘閼氏’,言可愛如煙支也。故匈奴有煙支山。”“紅藍(lán)”這種花,據(jù)《爾雅翼》的解釋:“今中國(guó)謂‘紅藍(lán)’,或只謂之‘紅花’。大抵三月初種花,出時(shí),日日乘涼摘取之,每頃一日須百人摘。五月種晚花,七月中摘,深色鮮明,耐久不黦,勝于春種者?;ㄉ鷷r(shí),但作黃色葺葺然,故又一名‘黃藍(lán)’。杵碓水淘,絞取黃汁,更搗以清酸粟漿淘之,絞如初,即收取染紅,然后更搗而暴之,以染紅色,極鮮明。按崔豹言,則漢雖有紅藍(lán),然不可以為煙支,其染亦未盛。今則盛種而多染,謂之‘真紅’,賽蘇方木所染。崔豹《古今注》曰:今人以重絳為煙支,非燕支花所染也。燕支花自為紅藍(lán)耳。舊說赤白之間為紅,即今所謂‘紅藍(lán)’也。其謂之舊紅者,即漢重絳,顏色黯暗,相去遠(yuǎn)矣。又為婦人妝色,以綿染之,圓徑三寸許,號(hào)‘綿燕支’。又小薄為花片,名‘金花煙支’,特宜妝色。蓋種一頃者,歲收絹三百匹,此千畝卮茜之類。”⑥[《爾雅翼》卷三]從其性質(zhì)和功用可知:“紅藍(lán)”又名“紅花”,其七月摘者色更鮮明耐久;紅藍(lán)初時(shí)為黃色,又名“黃藍(lán)”;“紅藍(lán)花”汁,絞取之,可為極佳紅色染料,叫“真紅”,勝過中國(guó)原有的蘇方木與“重絳”;此花又可制為燕支,種色有二:“綿燕支”——拿綿絮蘸紅藍(lán)花汁,卷成圓條。一種是“金花煙燕支”,是一種薄片;“紅藍(lán)”收利甚大。西晉人崔豹《古今注》:“燕支葉似薊,花似蒲公。出西方,土人以染,名為‘燕支’。中國(guó)人謂之‘紅藍(lán)’,以染粉為面色,謂為‘燕支粉’。今人以重絳為燕支,非燕支花所染也,燕支花所染,自為紅藍(lán)爾。舊謂赤白之間為紅,即今所謂‘紅藍(lán)’也。”可知,“紅藍(lán)”在晉時(shí)傳播仍不甚廣,以其花制成的燕支特稱之“燕支粉”。
  明白了“燕脂”為何物,也就不難解釋李賀詩(shī)之用意了:“燕脂”本為匈奴聚居地祁連山一帶的一種叫做“紅藍(lán)”的草,當(dāng)?shù)貗D女取其汁以作紅妝,其效果遠(yuǎn)遠(yuǎn)勝過中國(guó)原有的化妝品蘇方木與“重絳”。難怪漢兵奪得祁連山,匈奴作歌悲嘆“失我閼氏山,使我婦女無(wú)顏色”。李賀之想象再奇詭,當(dāng)也離此“匈奴歌”不遠(yuǎn):大軍所至,這塞上的燕脂(草)也為之失色。上文已言此草有三月初種者,有“五月種晚花,七月中摘”者,而李詩(shī)前句“角聲滿天秋色里”交代時(shí)在秋天,此時(shí)的燕脂草想必早已枯萎成紫色了吧;而“黑云壓城”、“甲光向日”的凝重氣氛更是加重了其紫的程度。

參考文獻(xiàn):
  ①杜牧《李長(zhǎng)吉歌詩(shī)敘》,《三家評(píng)注李長(zhǎng)吉歌詩(shī)》第12頁(yè),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年版。
 ?、谒瓮醯贸甲恩媸贰肪矶对?shī)話》云:“慶歷間,宋景文諸公在館,嘗評(píng)唐人之詩(shī)云,太白仙才,長(zhǎng)吉鬼才,其余不盡記也。然長(zhǎng)吉才力奔放,不驚眾絶俗不下筆,有《雁門太守》詩(shī)曰:‘黑云壓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鱗開。’王安石曰:‘是兒言不相副也,方黑云護(hù)此,安得向日之甲光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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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⑤司馬遷.《史記》[M].北京:中華書局,19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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