拯救華夏文明的冉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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冉閔的身世之謎
有拔高冉閔的文章說,冉閔的祖先是孔子弟子冉有,其實,冉有姓姬,冉是他的氏而已。因此,說冉閔祖先是冉有,仿佛說孫中山的祖先是孫悟空一樣搞笑,仍然是中國人一貫 “傍名人”的做法。冉閔能考證出來的祖先,只有他的祖父冉隆,是永嘉年間活躍在陳留一帶,乞活軍頭領陳午手下的小將領。
說到冉閔,不能不說乞活軍這個頗負西晉末年特色的組織,有人說乞活軍是中國古代最早的特種部隊,其實這實在是神話了乞活軍,因為僅從字面上就不難理解,乞活就是“乞求活命”的意思,所以“乞活軍”非但不是正規(guī)的職業(yè)軍隊,反而是類似于現(xiàn)在“超生游擊隊”這樣自哀自憐的自嘲。西晉末年,經(jīng)過八王之亂的相互征伐,原本就已經(jīng)脆弱的農業(yè)經(jīng)濟遭到嚴重破壞,加上匈奴為首的五胡作亂,使得并州人民到了無法生活下去的地步,只好攜家?guī)Э诘耐獬鎏与y,并很快席卷整個河北,形成難民潮,最后連作為社會上層的官員、將領、士大夫階層也加入難民行列。在當時五胡亂華的歷史背景下,西晉的公侯將相尚不能自保,根本沒有人會理會這些難民的死活,為了求生,這些難民自發(fā)組織起來對抗五胡和西晉潰軍的侵擾,并逐漸規(guī)模化、組織化、根據(jù)地化,最終這股難民潮就形成“半兵半民”的乞活軍。
而冉隆就是在這樣的背景下加入了乞活軍陳午的部隊。歷史上沒有人為冉隆做傳,我們不知道冉隆何時參戰(zhàn)又何時死去,只知道,陳午的部隊一直在同石勒的軍隊打仗,大概在公元310年的黎陽之戰(zhàn)中,冉隆十一歲的兒子冉良在河內與劉聰、石勒作戰(zhàn),“臨弓矢不退”,令交戰(zhàn)兩軍肅然。之后,陳午戰(zhàn)敗,冉良被石勒俘獲。這不僅讓我產(chǎn)生兩個猜想,第一,連十一歲的孩子都要上戰(zhàn)場拼命,可以想見這場戰(zhàn)斗的激烈與殘酷;第二,冉閔后來尊冉隆為“元皇帝”,說明冉閔從其父冉良那里知道自己祖父的姓名,冉隆死時,冉良應該已經(jīng)到了記得自己父親姓甚名誰的年紀,那么冉隆就很有可能是在黎陽之戰(zhàn)中戰(zhàn)死。
冉良被石勒俘獲,石勒讓他的侄子石虎收養(yǎng)他為養(yǎng)子,從此改名石瞻,成為石虎手下得力的戰(zhàn)將。仿佛從此,那個乞活軍小將冉良在世上再也不存在,存在的是后趙皇帝石勒的養(yǎng)孫“石瞻”,并深受石養(yǎng)父虎器重,最后官至左積射、西華侯,也算是“封侯拜將”了。
我也曾和有些人一樣懷疑石瞻會不會以十一歲的年紀就表現(xiàn)出強悍的戰(zhàn)將風格,后來看了以非洲娃娃軍為題材的電影《瘋狗強尼》才知道,在那種人吃人的惡劣環(huán)境下,拿起武器的小孩所表現(xiàn)出來的冷漠與殘忍,比大人更可怕。
公元319年,匈奴劉曜在長安稱帝,改“漢”為“趙”,是為“前趙”。隨后,羯族人石勒和劉曜公開對立,成立“后趙”。隨后,雙方在今天的山西南部、河南北部地區(qū)開展了廣泛的爭戰(zhàn)。后趙軍的主力就是石勒的侄子石虎,石虎屢屢在關鍵戰(zhàn)役中打敗前趙軍隊,從而樹立起自己在后趙國中絕對的權威地位,石瞻此時作為石虎的養(yǎng)子自然也是活躍在各個戰(zhàn)場之上。
公元328年,石勒又派石虎帶領四萬大軍進攻前趙河東地區(qū),一時之間,有五十多縣紛紛投誠,后趙軍勢如破竹,直攻蒲坂。蒲坂為河東重鎮(zhèn),歷來為兵家必爭之地。見要地已失,劉曜親帥大軍十萬會攻石虎,兩軍在高侯會戰(zhàn),石虎大敗,也就是在這一戰(zhàn),石瞻被劉曜俘殺,死時連三十歲都不到,留下6歲大的兒子石閔。石瞻一生大部分時候都在替石虎賣命,戰(zhàn)場上驍勇異常,石虎自己也是個殺伐無數(shù)的屠夫,對自己這個養(yǎng)子肯定是格外欣賞。石瞻死后,石虎把石閔收在身邊引為孫兒輩,可以想見石虎對石閔也是非常疼愛的。
現(xiàn)在,石閔也就是冉閔開始登場了,小冉閔生下來時,父親冉良早已改名石瞻在石虎手下南征北戰(zhàn),所以冉閔一出生就是在后趙的“干部家庭”里,但是在后趙這個羯族政權中,他畢竟是個漢人,爹又死得早,是不是會成為弱勢公民呢?從冉閔日后的經(jīng)歷看,他非但沒有受到羯族貴族的歧視,相反,冉閔作為養(yǎng)孫還被石虎一直悉心教導,甚至石家人都沒有把他當外人來看,冉閔的一生都和石家有著牽連不完的聯(lián)系,甚至他三十歲的生命中,除了最后的兩三年,他一直都是叫“石閔”而不是“冉閔”。因此在說冉閔之前,我們就不得不再來說一說,后趙究竟是怎樣的一個政權。
不得不提的后趙王朝
后趙的開國皇帝石勒,是一個大字不識的佃農出生,在西晉末年的動亂中,被賣做過奴隸、當過山賊,后來因為山賊這份很有前途的工作做得不錯,于是在西晉王朝即將全線崩盤的關鍵時期,石勒毅然決然入股匈奴“漢國”,成為劉淵手下的得力干將。最出名的是,公元311年,石勒率軍在平城、洧倉兩地,逮住了西晉王朝的由王公大臣組成的南逃隊伍,其中包括了五十多位西晉的王爺,上百位西晉朝廷的“正部級以上高干”,光是“”一級的就有十多位,可以說把西晉朝廷一鍋端。同年,和后來的前趙皇帝劉曜一起攻克洛陽,俘虜晉懷帝司馬熾。憑借卓著的戰(zhàn)功和多年的經(jīng)營,石勒終于建立起以襄國(地名,今河北邢臺)為中心的根據(jù)地,并在同劉曜翻臉后,建立后趙。
石勒這個人戎馬一生,可以說一輩子都是不識字的大老粗,但不識字不代表沒文化。相反,石勒非常傾心漢族文明,雖然自己看不懂書,但常常讓漢族士大夫說史給他聽,最崇拜和他一樣出生草莽的漢高祖劉邦,并從各種各樣的歷史故事中總結出治國平天下的道理。他刪定律令,減百姓田租,嚴禁胡族兵士欺侮衣冠華族士人,并在襄國都城內立小學十余所,崇文敬教,還鑄造趙國自己的錢幣,鼓勵商業(yè)發(fā)展??梢哉f石勒是五胡十六國時代少有的英明皇帝,在他的治理下,后趙最終戰(zhàn)勝前趙,使得后趙國土“南逾淮海,東濱于海,西至河西,北至燕代”。
據(jù)記載,石勒每次俘虜了西晉的高級官員或名望很高的士大夫,都要向對方咨詢治國之道,并一起討論西晉敗亡的原因??赡苡行┤擞X得,和手下敗將討論對方為什么失敗,無疑是在敗將面前顯擺,但石勒實在是出于自己知識匱乏而真心求教。石勒以史為鑒,效法西漢吏治,非常注重人才培養(yǎng)和教育制度的建立,并首創(chuàng)了秀考試經(jīng)制度,舉賢薦能。
如此“漢化”的政策,如果僅靠文盲石勒自己,是無法完成的,事實上,石勒雖身為羯胡,但并不輕蔑漢人,反而他手下的重要謀士大臣均為漢人所擔當,因此,在后趙帝國的羯族皇帝身后,其實有一個由漢族知識份子組成的“官僚集團”在駕馭國家,可以說在石勒時代,非但沒有出現(xiàn)網(wǎng)上一些人渲染的羯人待漢人如畜,任意虐殺這樣的事情,而且還是一個胡人加快“漢化”,民族之間摩擦較少,且不斷融合的過程。但可惜這種融合很快就趨于緩慢、對抗卻有所抬頭,因為石勒沒有安排好自己的繼承人問題,在他死后,掌控后趙軍政大權,又有大功的侄子石虎發(fā)動政變,篡奪皇位。
中國歷史上出了名的昏君不少,但暴君其實并不多,其中很大原因在于中國強大的士大夫官僚體制對皇權的制約,但石虎卻就是出名的暴君之一。公元337年,石虎稱帝,遷都到自己的大本營鄴城,其實也就是徹底否定了石勒辛苦建立起來的“胡漢合作”的政治體制,在拋棄了漢族官僚體制穩(wěn)定管理的情況下,為了維護統(tǒng)治,石虎實行是殘暴殺戮的恐怖政策,同時以不斷發(fā)動對外戰(zhàn)爭來轉移國內矛盾,石虎和他幾個親生兒子的所作所為,歷史上都有記載,最后的結果是,石虎本人和他的幾個親生兒子也被這種“殘暴殺戮”的政策所吞噬,后趙王朝事實上也走到了歷史的盡頭,只是在看什么人來給它最后一刀。
諷刺的是,石虎在他人生最得意的時候曾經(jīng)向人夸耀,西晉滅亡在于漢人嫡親宗法上的厚此薄彼,司馬家的人不相親相愛,因此石虎幾乎給他三個兒子一樣的政治、經(jīng)濟待遇,以為這樣的“公平”加上自己“恐怖”的高壓政策就能保證后趙帝國的長治久安。但他三個親生兒子最后自相殘殺的結局,卻給了石虎一個大大的嘴巴子,也給了石閔一個機會,倘若不是石家皇族自相殘殺,石閔可能會和他父親一樣,最終死于某場戰(zhàn)斗中,而在中國歷史上籍籍無名。
冉家有冉閔子初長成
終于要說到我們的主人公冉閔(這時侯還叫石閔)了,但說了那么多題外話,我無非想說明,冉閔之所以成為在后人看來集“大英雄”和“大魔頭”一身的矛盾體,其所作所為必然跟他所處的環(huán)境和他的成長經(jīng)歷密不可分。
那些拔高冉閔的文章說,冉閔年幼時,長期受父親石瞻“國仇家恨”的教育,還在石瞻與其他受招安的乞活軍將領叔伯的撫今追昔中,立下了“漢胡不兩立”的誓言,仿佛在羯族政權的白色恐怖中,保留了一顆火紅的漢族革命種子,整個就是一個五胡十六國版的《紅燈記》。
事實上,石瞻死時,石閔才6歲,說這個時候石閔就有了“打到羯族”的革命觀念實在讓人覺得牽強。歷史上,石閔第一次亮相是在公元337年,這一年,石虎發(fā)兵三十萬攻打段遼(北方鮮卑族部落),年僅15歲的冉閔也在其中,討伐段遼取勝后,石虎又想順便率領大軍平滅慕容鮮卑。石虎率大軍進攻棘城,結果被慕容皝的兒子慕容恪在城門拖樹枝揚塵的兩千騎兵嚇得肝膽俱裂,棄甲而逃,跑回襄國。各路后趙兵馬均有損失,共計被殺三萬多,唯獨石閔一軍邊打邊撤,有條不紊,無一人損失,從此“名揚中外”。
石閔率領的軍隊有多少,距離石虎的中軍有多遠,這些歷史上都沒有記載。但我猜想,石虎此時對15歲的石閔是心里有數(shù)的,因此才會讓他初征,但石閔的能力有多強,石虎并不清楚,因此,石閔很可能率領的是一支偏師參加了這次戰(zhàn)役,戰(zhàn)斗中,石虎率領的后趙軍和慕容俊、慕容恪兄弟率領的鮮卑軍才是雙方的主力,因此石虎潰敗后,兵力處于劣勢的鮮卑軍肯定是派主力部隊追擊石虎,而不會去顧及才初次上陣的小青年石閔,因此石閔才能邊打邊撤,甚至可能沒有遇到多少追兵,全身而退。即便如此,這并不影響石閔在石虎及后趙高層中的印象:15歲的半大孩子,在總司令已經(jīng)敗退的情況下,能保持冷靜的頭腦,臨危不亂,有條不紊的組織部署自己的兵力后撤,這足以證明石閔實在是天生將種,所以才會因為這樣一場撤退而“名揚中外”。但是,我們也要認識到,一個人的能力除了天賦更多的是需要后天的培養(yǎng),因此石閔有如此“閃亮”的登場,也與石虎在石瞻死后,把他收在身邊后悉心教導分不開。
但從此以后,鮮卑慕容與羯族后趙算是徹底決裂,并成為強敵。而石閔卻活躍在荊揚地區(qū)對東晉的作戰(zhàn)中,并且一路大勝,殺東晉兵一萬多人,胡亭一役,更是掠七萬戶晉民凱旋。這成為日后“貶冉”派攻擊“崇冉”派的一大口實,因為 “崇冉”派頂禮膜拜的 “大英雄”此時卻正在干著類似“漢奸”的勾當,于是,“崇冉”只好辯解說冉閔這么做是為了“繼續(xù)潛伏”而“不得已為之”。可我覺得,也許攻城略地是石虎交給石閔的任務,他不得不完成,但把七萬本是自己同胞的東晉百姓作為戰(zhàn)利品掠入趙境做奴隸,可不就是“漢奸”勾當嗎?說明此時冉閔對自己的民族認同感并不強,在他看來做好石家人,為后趙帝國“拋頭顱,灑熱血”才是自己的“本職工作”。
就在石閔為后趙開疆擴土的時候,石虎正在吃下因為“平等的放縱”自己的孩子,最終導致親兄弟之間骨肉相殘的苦果,而石虎也大受打擊,走向人生的下坡路。歷史中沒有記載石閔此時對正在發(fā)生在國都的喋血事件有著什么樣的反應,因為對于后趙來說,他只是一個外放的而已,根本進入不了國家的核心層,對國家的命運構不成什么大的影響,但一切正在發(fā)生轉變。
公元349年,因為石虎兒子相互殺戮,而被無辜發(fā)配到?jīng)鲋莸脑瓥|宮衛(wèi)隊軍官梁犢造反,各地戍卒也紛紛加入了隊伍,結果竟然一路攻城陷地,“至長安時,眾已十萬”,并開始攻擊洛陽,這是石虎統(tǒng)治期間最大的一次動亂,石虎忙派李農為大都督,調派包括石閔所部在內的十萬大軍前去阻擋,由于各軍之間相互不能呼應,李農竟然一敗再敗,梁犢率軍勢如破竹,興好姚弋仲的羌軍和蒲洪的氐軍趕來增援,才在滎陽一戰(zhàn)戰(zhàn)敗亂軍,但石虎沒有等到勝利的消息就病死。
石虎一死,后趙又亂成一鍋粥,石虎死時立10歲的小兒子石世,但大權掌握在大臣張豺手中,為鞏固自己的權力,張豺大殺后趙宗室和朝中重臣,而在外剛剛收拾完梁犢的石閔于回軍途中,聽聞石虎病逝、張豺大開殺戒的消息,率軍前往河內找到手握重兵,卻又不知所措的宗室親王石遵,因為石遵是石虎長子也就是第一任太子的親弟弟,因此石閔干脆擁立石遵,在李城起兵向鄴城進軍。此時,27歲的石閔拉開了屬于他人生的精彩大劇序幕。
由于張豺所為實在不得人心,因此進軍鄴城的部隊很快殺入鄴城,殺掉了張豺的同時也捎帶把10的石世和他母親一塊兒抹了脖子。石遵封功勞最大的石閔為都督中外諸軍事、輔國大、錄尚書事,輔政,卻獨獨“有意”忘了一件事,原來在進軍鄴城前,為了激勵石閔替自己賣命,石遵承諾一旦自己做了皇帝,就讓石閔做儲君,但進城之后,石遵卻自食其言,立另一個宗室石衍為皇太子。
其實,這也可以看出來,石閔實在是武將出身,不懂政治斗爭,雖然石閔從小在石家長大,和石家人宛如一家人,可以說是已經(jīng)“胡化”了的漢人,關系親密,但在石家人眼中,石閔充其量只是石家人的打手和保鏢,在把血緣看做是惟一紐帶的帝王繼承權問題上,他一個沒有石家人血緣關系的異族人怎么可能一躍做老板?
石遵利用完石閔,自然不可能兌現(xiàn)先前的承諾,石閔非常失望,兩人很快產(chǎn)生矛盾。石閔自認為勛高一時,應總攬朝政,石遵卻怕他在朝中勢大,處處牽制。但石閔畢竟掌統(tǒng)內外兵權羽翼已豐,最終,他發(fā)動兵變殺掉石遵,另立石鑒。
在這一系列的動作中,有一個人開始出現(xiàn)在石閔身邊,他就是司空李農。鑒于李農此人對石閔干系重大,我決定先來看看李農到底何許人也,誰想到由于十六國是一個缺乏信史的時期,李農的資料少之又少,找了半天也只能找到一些拼湊起來的碎片。
李農此人生年不詳,早年原為乞活軍將領或與乞活軍有著非常緊密的聯(lián)系,在石虎還未登上權力頂峰時就追隨左右,石虎稱帝后,歷任后趙王朝的高官,至石虎病逝前,已位列三公。梁犢造反時,石虎并沒有派遣石姓宗室作為征討部隊的總指揮,而是交給李農,可見石虎對李農的能力和忠誠非常有信心。
因此我猜想,李農從年齡上和輩分上應該可以算是石閔的叔伯輩,石虎在世時就一直處于后趙帝國的權力核心,與石閔有著天地之別。因為位高權重,李農在石虎死后也被掌權的張豺列為清洗對象,只好逃到上白依附當?shù)氐钠蚧钴娕c張豺對抗,直到石遵打進鄴城、張豺被殺,才重新還朝。
石閔與石遵交惡,知道自己進入領導圈的日子尚淺,要發(fā)動政變必須有在政變后能壓得住臺面的政治強人,因此他首先想到的就是李農的政治立場。盡管《晉書》、《資治通鑒》等史書都說,石閔后來挾持了李農發(fā)動政變,殺石遵而立石鑒,這樣說來,李農應該是被逼迫的,但從后來種種跡象又表明,李農一直在積極的幫助石閔,似乎又不那么“被迫”,所以我一直懷疑,到底是石閔挾持了李農還是李農慫恿了石閔?要知道《晉書》成書于唐朝,《資治通鑒》更晚,那時候距離冉閔的時代至少已經(jīng)過去兩三百年了,要說兩書完全是第一手資料,恐怕不那么讓人信服。
總之不管怎么說,石閔和李農算是一起發(fā)動了政變,將朝廷大權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的同時,形成了利益共同體。石閔被封大(軍事最高長官),武德王;李農被封大司馬,錄尚書事(行政最高長官)。
從“石閔”到“冉閔”
此時此刻,在首都鄴城,原本只是后趙皇室內部你爭我奪的主要矛盾,開始由于石閔、李農勢力越來越大,慢慢發(fā)生變化,在城內的羯族貴族們竟然也開始將矛頭指向閔、農二人。因為,作為統(tǒng)治階級的羯族人,在人數(shù)上遠遠少于被統(tǒng)治的漢族人口,在羯族貴族看來,石閔、李農二人掌權,不是統(tǒng)治階級高層的統(tǒng)治更迭,而是從前處于仆從地位的漢族人開始在權力上排斥羯族人。人數(shù)又少,又沒有掌權,這讓羯族貴族感到無比害怕,于是,甚至在沒有皇帝授權的情況下,龍驤羯族人孫伏都等羯族貴族密結了三千多羯族士兵發(fā)動“胡天殿暗殺事件”,結果三千多人愣是沒殺掉只帶百把親兵的閔、農二人,但這一事件卻徹底把石閔和李農徹底激怒,也把開啟了羯族人自己的墳墓。
對于李農來說,羯族皇帝和羯族人是兩碼事,對羯族皇帝忠誠,只代表他對皇權的崇拜,并不代表他這位從乞活軍時代就一直跟羯族打交道的老江湖,對羯族人有多少好感。相反,在石虎統(tǒng)治時期,由于石家父子暴虐,很多漢族官員都遭到過這家羯族父子的欺辱。其實,皇家欺辱臣下,在中國古代比比皆是,但到了后趙這里,由于民族不同,很容易讓人誤解為是一種民族壓迫。因此,在李農內心深處,那個年輕時乞活軍時代“抗胡求生”的記憶很可能因為“胡天殿暗殺事件”而被再次激活。
但石閔與李農不同,他雖然是漢人,但出生在石勒“胡漢合作”的“陽光政策”時期,雖然父親早死,但也屬于后趙的“烈士遺孤”,加上從小被石虎撫養(yǎng)教育,對胡人的憤恨不可能像李農那樣有歷史記憶。同時,從他把石遵承諾立他為儲君信以為真這件事情上,一方面說明石閔政治上的不成熟,另一方面,也說明石閔一直沒把自己“當外人”。
而事實上,有部分石家人恐怕也沒太把這個從小長在石虎身邊的“養(yǎng)孫”當外人。在進入鄴城之后,石遵和石閔很快交惡,石遵打算除掉石閔,還把石家人聚集起來開了個家庭會議,可見石遵是把“殺石閔”這件事作為家事來處理,石姓宗室大多無人反對,倒是石遵的母親鄭太后求情說:“棘奴(石閔的小名)從小無父,功大,無他便無今日,小事應忍讓,不可隨便殺人!”石遵聽后也就作罷,可見石家人和石閔是有感情的。只可惜最后石遵被石閔亂兵所殺時,這位好心腸的鄭太后也成了刀下鬼。
由于沒把自己“當外人”,在石閔看來,他掌權和其他石姓宗室掌權沒有什么兩樣,可是在羯族乃至其他害怕漢人上臺的胡族看來,卻完全不一樣,整個后趙帝國徹底分崩離析。在外,鎮(zhèn)守襄國的石虎的另外一個兒子新興王石祗,與羌族姚弋仲、氐族蒲洪聯(lián)合,要發(fā)兵誅討他和李農。在內,在孫伏都前后,都有石姓宗室或明里造反或暗里刺殺要對付他,這讓石閔的民族認知和家族情感發(fā)生了嚴重的扭曲,可是石閔仍然不甘心自己是偽“石家人”的事實。于是,在“胡天殿事件”發(fā)生后,為試探人心,石閔在鄴城內下令:“近日孫伏都等人構逆,支黨伏謀,余皆不問。自今日起,與本官同心者留于城內,不同心者聽任外出。”結果,鄴城周邊的漢人,扶老攜幼,全往鄴城里面涌,而鄴城的羯胡及六夷外族,全都拼命往外跑。
如此一來,石閔算是徹底清楚了,“漢人”是他一生永遠不可能抹去的身份,胡人根本不會為自己所用,其結果之一是石閔“認祖歸宗”從此改名“冉閔”,另一個就是《殺胡令》的出臺。
圍繞在《殺胡令》冉閔周圍的歷史疑團
《殺胡令》是冉閔的歷史標簽,提到冉閔就必須說到《殺胡令》。
我們看看盛傳的《殺胡令》全文,文章洋洋千言著重敘述了西晉滅亡五胡亂華期間,胡人對漢人犯下的種種暴行,以及漢人豬狗不如的悲慘生活,可是也留下來重重疑點。全文完全引用西晉“永嘉”、“太興”年號,尤其是“北地滄涼,衣冠南遷”這樣的內容看上去似乎是從一個晉朝漢人的角度來敘述國仇家恨。文中有“前晉八王亂起”,晉分前后是后代史學家為方便斷代史研究而采取的分法,而東晉延續(xù)了西晉的國祚,當時的人不可能將晉分為前后。而最致命的缺陷是,冉閔既然主要是屠殺羯族人,為什么全文只敘述了鮮卑、匈奴的“殘暴惡行”,卻沒有一個字提到主要的敵人羯族?同時,西晉滅亡距冉閔“殺胡”已經(jīng)過去三四十年,文中敘述的內容則是西晉滅亡前,五胡起兵初期的慘狀,加在一起已經(jīng)應該有半個世紀,冉閔此時只提五十年前的事,很難讓人信服。
因此我不由得懷疑這篇《殺胡令》為后人甚至是現(xiàn)代人的“偽作”,但這并不表明《殺胡令》沒有存在過。事實上《殺胡令》可能只是一道簡單的命令而不是洋洋灑灑的一篇“宣戰(zhàn)檄文”。
“漢人斬一胡人首級送鳳陽門者,文官進位三等,武職悉拜東門。”從這段文字中可以看出,《殺胡令》本只是一道下發(fā)給公務員命令,但由于其中含有“獎勵機制”,就不可避免的將殺胡的范圍擴大化,史書上說,一日之中,就有數(shù)萬顆羯人的腦袋堆在鄴城鳳陽門的大廣場上。屯據(jù)四邊的各鎮(zhèn),也根據(jù)命令四處捕殺羯胡,由于以首級詣功,有些長得高鼻深目多胡須的漢人也倒霉,紛紛被左右鄰居、兵士殺掉以邀賞。
《殺胡令》一下,數(shù)十萬人頭落地,直接導致羯族的消亡。這也使得冉閔被攤上“種族滅絕者”的罵名,但我想提一個大膽的猜想:“殺胡”恐怕不是冉閔本意,或者說是冉閔一種無奈選擇。
因為在石閔到冉閔的轉變過程中,有一個細小的變化被人們忽視了,那就是從石閔到冉閔的過程中,還出現(xiàn)過“李閔”。冉閔又為什么改叫李閔呢?由于當時的史料不全,有的史書上出現(xiàn)過李閔,有的卻只字不提,因此,我們不得而知冉閔改姓“李”的真實原因,但是中國那么多姓氏,冉閔偏要改成“李”,恐怕也不是沒有他的道理。而惟一合乎邏輯的解釋,就是跟一個人有關,這就是李農。
前面我們說過,從李農的經(jīng)歷上看,他比冉閔要大得多,可以算是叔伯輩,甚至達得到祖父輩,因此在冉閔對石家人徹底絕望后,為了尋找可以依靠的勢力,也為了鞏固同盟關系,他完全可能認李農為“義父”而改姓李,李農當然也樂得有個萬人敵給他做干兒子。由于缺乏史料,我不知道冉閔改姓和《殺胡令》頒布的前后順序,但是可以想見,知道自己已經(jīng)成了胡人的“眾矢之的”,除了依靠以李農為代表的漢人勢力,冉閔又能怎么辦呢?
因此,這個“冉閔+李農”模式的政權,為了維護自己的統(tǒng)治,頒布《殺胡令》成了短時間內贏得漢人支持的最好辦法。而經(jīng)歷過五胡亂華的李農,本身對胡人就沒有什么好感,恐怕也樂意見到胡人紛紛人頭落地。
但李閔這個名字之所以沒有見諸史書,少有記載,恐怕是因為這個名字叫的時間很短,因為《殺胡令》下后,冉閔雖受諸胡圍剿,但憑著自己神勇無敵,竟然一次又一次打敗東西南北諸路強敵,終于在公元350年殺后趙末帝石鑒自立為帝,國號魏,史稱“冉魏”。但就在冉閔的權力登峰造極達到鼎盛時,一個令人費解是事情發(fā)生了,冉閔殺掉了李農!換句話說,可能冉閔在認了李農這個義父之后沒一兩個月,兩人很快翻臉,因此史書上就不再用李閔這個名字。
翻遍史書,都沒有對冉閔殺李農進行過任何解釋,冉魏政權只有三年不到,甚至不被列入“十六國”之一,因此也沒有史官記錄,后人只能憑猜想。冉閔建國后封李農為“齊王,太宰”,可以說幾乎算得上是冉魏政權的“副帝”了,但中國人自古便有“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的政治劣根性,因此資歷老、人脈廣,又有乞活軍做后盾的李農自然成為冉閔需要解決的內部問題,而李農說不定又何嘗沒有過取冉閔而代之的想法?史書記載,連帶被殺的除了李農和他三個兒子外,還有一些如“侍中”這樣的內廷官員,可以想象,要么是李農發(fā)動宮廷政變要殺冉閔,要么就是冉閔栽贓陷害殺戮李農。不管怎樣,李農的死對冉閔的影響是巨大的,因為漢族勢力尤其是乞活軍對冉魏政權的支持大打折扣。而失去支持的冉閔,竟然又轉而拉攏胡人勢力。
公元350年年底,也就是在李農死后不久,冉閔親率步騎十萬進攻盤踞在襄國的石祗,出征前,他給兒子冉胤的官職竟然是頗具胡人特色的“大單于”,而冉胤帶領的士兵竟然也是由胡人組成,盡管有官員提出異議,但冉閔仍固執(zhí)己見,可見冉閔是在通過這樣的舉措,向世人表明自己放棄“殺胡”的政治立場,以降低胡人的抵觸情緒,減少敵對勢力。但事實證明,冉閔的想法過于天真,此戰(zhàn),冉閔四面受敵,不幸戰(zhàn)敗,兒子冉胤竟然也被自己的胡人士兵千刀萬剮。
由此可見,無論是殺胡拉攏漢人,還是殺李農拉攏胡人,冉閔的出發(fā)點都是為了維護自己的統(tǒng)治,作為一個從小就被“胡化”的漢人,冉閔不存在對胡人的民族仇恨,因此《殺胡令》的頒布,恐怕不是出于什么“民族復仇,恢復華夏”,而僅僅只是冉閔稚嫩的政治伎倆罷了。
冉閔英雄的悲壯落幕
和李農的內耗使冉閔失去了最后也是惟一盟友,損失不小,但對于冉閔而言,這種損失很快被接連不斷的勝利所淡化。第二年,冉閔再次率軍攻克襄國,后趙羯胡的最后一點骨血也灰飛湮滅,但攻克襄國之后,冉閔卻再次做出驚人之舉——“游食”!所謂游食是委婉一點的說法,其實就是帶著軍隊四處搶掠百姓的物資,其所作所為其實和當年的石勒、劉淵也沒有什么太大區(qū)別。但對于冉閔來說,這也是不得已而為之,石虎死后,后趙就內亂不止,農業(yè)經(jīng)濟幾乎再次回到西晉末年的狀態(tài)。冉閔掌權后,為了拉攏豪強,也是大開府庫聽任取用,結果政府沒有收入,卻又還要應付四方征戰(zhàn),因此石勒辛苦積攢、石虎瘋狂收刮來的錢糧很快消耗一空,冉閔只能采取以“游食”的辦法來解決軍隊后勤的問題。但這其實也表明,冉閔已經(jīng)開始不可逆轉的走向強弩之末,而更悲哀的是,連續(xù)的勝利使冉閔本人陷入到一種“舍我其誰”的剛愎自用狀態(tài),全然沒有注意到危險已經(jīng)降臨。
公元352年,燕王慕容俊派慕容恪、慕容霸(即名將慕容垂)等人深入中原,這次他們的目的不是襲擾邊境、掠奪財富,而是徹底的跨越長城,、入主中原。在國力匱乏的情況下,面對鮮卑軍大軍壓境,感覺自己天下無敵的冉閔拒絕了屬下,避實就虛的戰(zhàn)略,決定和燕軍決戰(zhàn)。應該說,面對十倍于己的敵軍,冉閔身上表現(xiàn)出的絕對是一種剛武雄渾的男兒血性,但就算冉閔是楚霸王轉世,但終究也是肉身凡胎,終于被燕軍所擒。
于是,冉閔一生最后一個精彩橋段上演了,在燕王慕容俊和他的對話中,慕容俊其實瞧不起這個石家的養(yǎng)子,高聲斥責道:“汝奴仆下才,何得妄自稱帝?”冉閔不愧為一代英豪,雖然被捆成個粽子,但仍然沖天之豪氣,聲如銅鐘:“天下大亂,爾曹夷狄,人面獸心,尚欲篡逆。況我中土英雄,何為不可做帝王?”慕容俊大怒,斬殺冉閔,這年冉閔三十歲不到。
這么說,冉閔算不算一個英雄?自從冉閔擁戴石遵起,他就完全處于力量對比上弱勢的一方,沒有盟友只有敵人。史書上列舉冉閔與諸胡的戰(zhàn)爭,竟然沒有一次冉閔不是處于劣勢和被包圍的情況之下進行的,而每次冉閔總是身先士卒,親率處于劣勢的軍隊左右拼殺,竟然可以十戰(zhàn)九勝!單就取得的軍事勝利而言,冉閔絕對排得上中國古代武將前列。但同時,冉閔缺少一個統(tǒng)帥長遠的戰(zhàn)略眼光和城府的政治頭腦,為了維護統(tǒng)治既可以殺胡,也可以用胡,結果兩邊不討好;內耗李農,也使得漢族精英和他離心離德,身邊缺乏可以為他出謀劃策的輔佐智囊,結果搞得自己始終處于孤立無援的環(huán)境當中,而在一柱擎天的戰(zhàn)斗中又養(yǎng)成剛愎自用的習性,敗亡也就成了必然結果。
因此,冉閔可以算得上是和西楚霸王項羽一樣讓人又敬又恨、又憐又怨的悲劇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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