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城》文章讀書筆記
《邊城》文章讀書筆記
女孩子的母親,老船夫的獨生女,十五年前同一個茶峒軍人唱歌相熟后,很秘密的背著那忠厚爸爸發(fā)生了曖昧關(guān)系。有了小孩子后,這屯戍兵士便想約了她一同向下游逃去。但從逃走的行為上看來,一個違悖了軍人的責(zé)任,一個卻必得離開孤獨的父親。經(jīng)過一番考慮后,屯戍兵見她無遠(yuǎn)走勇氣,自己也不便毀去作軍人的名譽,就心想:一同去生既無法聚首,一同去死應(yīng)當(dāng)無人可以阻攔,首先服了毒。女的卻關(guān)心腹中的一塊肉,不忍心,拿不出主張。事情業(yè)已為作渡船夫的父親知道,父親卻不加上一個有分量的字眼兒,只作為并不聽到過這事情一樣,仍然把日子很平靜的過下去。女兒一面懷了羞慚,一面卻懷了憐憫,依舊守在父親身邊。待到腹中小孩生下后,卻到溪邊故意吃了許多冷水死去了。在一種奇跡中,這遺孤居然已長大成人,一轉(zhuǎn)眼間便十三歲了。為了住處兩山多篁竹,翠色逼人而來,老船夫隨便給這個可憐的孤雛拾取了一個近身的名字,叫作“翠翠”。
“翠翠在風(fēng)日里長養(yǎng)著,把皮膚變得黑黑的,觸目為青山綠水,一對眸子清明如水晶。自然既長養(yǎng)她且教育她,為人天真活潑,處處儼然如一只小獸物。人又那么乖,如山頭黃麂一樣,從不想到殘忍事情,從不發(fā)愁,從不動氣。平時在渡船上遇陌生人對她有所注意時,便把光光的眼睛瞅著那陌生人,作成隨時皆可舉步逃入深山的神氣,但明白了人無機心后,就又從從容容的在水邊玩耍了。”
他從不思索自己職務(wù)對于本人的意義,只 靜靜的很忠實的在那里活下去。代替了天,使他在日頭升起時,感到生活的力量,當(dāng)日頭落下時,又不至于思量與日頭同時死去的,是那個伴在他身旁的女孩子。
茶垌地方憑水依山筑城,近山一面,城墻儼然如一條長蛇,緣山爬去。臨水一面則在城外河邊留出余地設(shè)碼頭,灣泊小小篷船。
秋冬來時,人家房屋在懸崖上的,濱水的,無不朗然入目。黃泥的墻,烏黑的瓦,位置卻永遠(yuǎn)那麼妥帖,且與四圍環(huán)境及其調(diào)和,使人迎面得到的印象,實在非常愉快。一個對於詩歌圖畫稍有興味的旅客,在這小河中,蜷伏於一只小船上,作三十天的旅行,必不至於感到厭煩,無一地?zé)o一時不使人神往傾心。
兩兄弟既年已長成,必須在各種生活上訓(xùn)練他們,做父親的就輪流派遣兩個小孩子各處旅行。向下行船時,多隨了自己的船只充伙計,甘苦與人相共。蕩槳時選最重的一把,背纖時拉頭纖二纖,吃的是干魚、辣子、臭酸菜,睡的是硬邦邦的艙板。向上行從旱路走去,則跟了川東客貨,過秀山、龍?zhí)丁⒂详栕魃?,不論寒暑雨雪,必穿了草鞋按站趕路。且佩了短刀,遇不得已必需動手,便霍的把刀抽出,站到空闊處去,等候?qū)γ娴囊粋€,接著就同這個人用肉搏來解決。幫里的風(fēng)氣,既為“對付仇敵必需用刀,聯(lián)結(jié)朋友也必需用刀”,故需要刀時,他們也就從不讓它失去那點機會。學(xué)貿(mào)易,學(xué)應(yīng)酬,學(xué)習(xí)到一個新地方去生活,且學(xué)習(xí)用刀保護身體同名譽。教育的目的,似乎在使兩個孩子學(xué)得做人的勇氣與義氣。一份教育的結(jié)果,弄得兩個人皆結(jié)實如老虎,卻又和氣親人,不驕惰,不浮華,不倚勢凌人。
作父親的當(dāng)兩個兒子很小時,就明白大兒子一切與自己相似,卻稍稍見得溺愛那第二個兒子。由于這點不自覺的私心,他把長子取名天保,次子取名儺送。意思是天保佑的在人事上或不免有齟齬處,至于儺神所送來的,照當(dāng)?shù)亓?xí)氣,人便不能稍加輕視了。
妓女多靠四川商人維持生活,但恩情所結(jié),卻多在水手方面。感情好的,別離時互相咬著嘴唇咬著頸脖發(fā)了誓,約好了"分手后各人皆不許胡鬧",四十天或五十天,在船上浮著的那一個,同在岸上蹲著的這一個,便皆呆著打發(fā)這一堆日子,盡把自己的心緊緊縛定遠(yuǎn)遠(yuǎn)的一個人。尤其是婦人,情感真摯癡到無可形容,男子過了約定時間不回來,做夢時,就總常常夢船攏了岸,那一個人搖搖蕩蕩的從船跳板到了岸上,直向身邊跑來。
他們生活雖然那么同一般社會疏遠(yuǎn),但是眼淚與歡樂,在一種愛憎得失間,揉進(jìn)了這些人生活里時,也便同另外一片土地另外一些人相似,全個身心為那點愛憎所浸透,見寒作熱,忘了一切。
翠翠坐在溪邊,望著溪面為暮色所籠罩的一切,且望到那只渡船上一群過渡人,其中有個吸旱煙的打著火鐮吸煙,且把煙桿在船邊剝剝的敲著煙灰,就忽然哭起來了。
祖父把船拉回來時,見翠翠癡癡的坐在岸邊,問她是什么事,翠翠不作聲。祖父要她去燒火煮飯,想了一會兒,覺得自己哭得可笑,一個人便回到屋中去,坐在黑黝黝的灶邊把火燒燃后,她又走到門外高崖上去,喊叫她的祖父,要他回家里來,在職務(wù)上毫不兒戲的老船夫,因為明白過渡人皆是趕回城中吃晚飯的人,來一個就渡一個,不便要人站在那岸邊呆等,故不上岸來。只站在船頭告翠翠,且讓他做點事,把人渡完事后,就回家里來吃飯。
翠翠第二次請求祖父,祖父不理會,她坐在懸崖上,很覺得悲傷。
天夜了,有一匹大螢火蟲尾上閃著藍(lán)光,很迅速的從翠翠身旁飛過去,翠翠想,“看你飛得多遠(yuǎn)!”便把眼睛隨著那螢火蟲的明光追去。杜鵑又叫了。
“爺爺,為什么不上來?我要你!”
在船上的祖父聽到這種帶著嬌有點兒埋怨的聲音,一面粗聲粗氣的答道:“翠翠,我就來,我就來!”一面心中卻自言自語:“翠翠,爺爺不在了,你將怎么樣?”
老船夫回到家中時,見家中還黑黝黝的,只灶間有火光,見翠翠坐在灶邊矮條凳上,用手蒙著眼睛。
走過去才曉得翠翠已哭了許久。祖父一個下半天來,皆彎著個腰在船上拉來拉去,歇歇時手也酸了,腰也酸了,照規(guī)矩,一到家里就會嗅到鍋中所燜瓜菜的味道,且可見到翠翠安排晚飯在燈光下跑來跑去的影子。今天情形竟不同了一點。
祖父說:“翠翠,我來慢了,你就哭,這還成嗎?我死了呢?”
翠翠不作聲。
祖父又說:“不許哭,做一個大人,不管有什么事都不許哭。要硬扎一點,結(jié)實一點,才配活到這塊土地上!”
翠翠把手從眼睛邊移開,靠近了祖父身邊去,“我不哭了。”
“二老,我家翠翠說,五月里有天晚上,做了個夢……”說時他又望望二老,見二老并不驚訝,也不厭煩,于是又接著說,“她夢得古怪,說在夢中被一個人的歌聲浮起來,上懸?guī)r摘了一把虎耳草!”
二老把頭偏過一旁去作了一個苦笑,心中想到“老頭子倒會做作”。這點意思在那個苦笑上,仿佛同樣泄露出來,仍然被老船夫看到了,老船夫就說:“二老,你不信嗎?”
那年青人說:“我怎么不相信?因為我做傻子在那邊巖上唱過一晚的歌!”
老船夫被一句料想不到的老實話窘住了,口中結(jié)結(jié)巴巴的說:“這是真的……這是假的……”
“怎么不是真的?天保大老的死,難道不是真的!”
“可是,可是……”
老船夫的做作處,原意只是想把事情弄明白一點,但一起始自己敘述這段事情時,方法上就有了錯處,因此反被二老誤會了。他這時正想把那夜的情形好好說出來,船已到了岸邊。二老一躍上了岸,就想走去。老船夫在船上顯得更加忙亂的樣子說:
“二老,二老,你等等,我有話同你說,你先前不是說到那個——你做傻子的事情嗎?你并不傻,別人才當(dāng)真叫你那歌弄成傻相!”
那年青人雖站定了,口中卻輕輕的說:“得了夠了,不要說了。”
老船夫說:“二老,我聽人說你不要碾子要渡船,這是楊馬兵說的,不是真的吧?”
那年青人說:“要渡船又怎樣?”
老船夫看看二老的神氣,心中忽然高興起來了,就情不自禁的高聲叫著翠翠,要她下溪邊來??墒?,不知翠翠是故意不從屋里出來,還是到別處去了,許久還不見到翠翠的影子,也不聞這個女孩子的聲音。二老等了一會,看看老船夫那副神氣,一句話不說,便微笑著,大踏步同一個挑擔(dān)粉條白糖貨物的腳夫走去了。
到了冬天,那個圮坍了的白塔,又重新修好了。那個在月下唱歌,使翠翠在睡夢里為歌聲把靈魂輕輕浮起來的年青人,還不曾回到茶峒來。這個人也許永遠(yuǎn)不回來了,也許明天回來!
黃昏照樣的溫柔,美麗,平靜。但一個人若體念到這個當(dāng)前一切時,也就照樣 的在這黃昏中會有點兒薄薄的凄涼。于是,這日子成為痛苦的東西了。翠翠覺得好 象缺少了什么。好象眼見到這個日子過去了,想在一件新的人事上攀住它,但不成。 好象生活太平凡了,忍受不住。
“這并不是人的罪過。詩人們會在一件小事上寫出整本整部的詩,雕刻家在一塊石頭上雕得出骨肉如生的人像,畫家一撇兒綠,一撇兒紅,一撇兒灰,畫得出一幅一幅帶有魔力的彩畫,誰不是為了惦著一個微笑的影子,或是一個皺眉的記號,方弄出那么些古怪成績?”
“……,因此在渡船上也放了兩頭有節(jié)的大竹筒,中部鋸了一口,盡過渡人自由把錢投進(jìn)去,竹筒滿了馬兵就捎進(jìn)城中首事人處去,另外又帶了個竹筒回來。過渡人一看老船夫不見了,翠翠辮子上扎了白線,就明白那老的已作完了自己分上的工作,安安靜靜躺到土坑里去了,必一面用同情的眼色瞧著翠翠,一面就摸出錢來塞到竹筒中去。"天保佑你,死了的到西方去,活下的永保平安。"翠翠明白那些捐錢人的意思,心里酸酸的,忙把身子背過去拉船。”
翠翠不能忘記祖父所說的事情,夢中靈魂為一種美妙歌聲浮起來了,彷彿輕輕的各處飄著,上了白塔,下了菜園,到了船上,又復(fù)飛竄過懸崖半腰——去作什麼呢?摘虎耳草!白日裡拉船時,她仰頭望著崖上那些肥大虎耳草已極熟習(xí)。崖壁三五丈高,平時攀折不到手,這時節(jié)卻可以選頂大的葉子作傘。 兩人仍然劃船過日子,一切依舊,惟對於生活,卻彷彿什麼地方有了個看不見的缺口,始終無法填補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