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最大的暴雨
最大暴雨,帶來的不僅僅是傷害,下面讓我們來看下這場暴雨帶來了什么?
世界上最大的暴雨
洪水,是在熱火朝天的抗旱運動中突如其來的。時任駐馬店地區(qū)防汛抗旱指揮部副指揮長的孔繁斌日后回憶道:“1975年7月份降雨量偏少、河南全省較旱,駐馬店地區(qū)7月下旬旱情發(fā)展嚴重,大中小水庫河道,大都底水較低,有的河道和部分小水庫斷流。全區(qū)黨政軍民齊動員,地、縣委抽調(diào)大批干部組織領(lǐng)導(dǎo)群眾全力抗旱保苗,為每人完成保收半畝秋作物而奮斗。全區(qū)每天出動男女勞力200萬人。”
8月5日,來自太平洋的03號臺風抵達苦旱已有兩月有余的駐馬店地區(qū)。但帶來的不是久旱后的甘霖,而是連續(xù)4天的特大暴雨。暴雨強度罕見地大,據(jù)水文工作者們測量的數(shù)據(jù),從8月4日至8月8日,暴雨中心最大過程雨量達1631毫米,3天(8月5日至7日)最大降雨量為1605毫米。超過400毫米的降雨面積達19410平方公里。大于1000毫米的降水區(qū)集中在京廣鐵路以西板橋水庫、石漫灘水庫到方城一帶。在暴雨中心——位于板橋水庫的林莊,最大6小時雨量為830毫米,超過了當時世界最高紀錄(美國賓州密士港的782毫米);最大24小時雨量為1060毫米,創(chuàng)造了我國同類指標的最高紀錄。
幸存民眾的許多回憶能夠幫助后人直觀地了解那場暴雨究竟有多大:“8月5日至7日連降暴雨,雷聲滾滾,在半天空中打轉(zhuǎn),天,像蒙上了一層黑布,暴雨傾盆而下,猶如翻江倒海,天地間灰蒙蒙一片,幾步之外看不見人影,說話聽不到聲音”;“暴雨像從盆里倒下來一樣,房檐上的雨水流不及積有4指深,拿洗臉盆接雨水,從屋里往外一伸手縮回來就是滿盆,山坡徑流有腳脖子深。天色很暗,幾步遠看不見人。大雨前飛鳥滿山坡,大雨后鳥蟲絕跡,小孩子從樹林里揀死鳥燒熟吃”;“雨像盆里的水倒下來一樣,對面3尺不見人”;“在林莊降雨前鳥雀遍山坡,雨后鳥蟲絕跡,死雀遍地”;“像這樣連續(xù)幾天幾夜的特大暴雨,幾輩子都沒有聽說過”……
8月5日晚第一場暴雨到來后不久,駐馬店市西三十余公里處的板橋水庫就已接近最高蓄水位了。板橋水庫內(nèi)外已經(jīng)遍地洪水,庫外水深已高達一米以上,水庫管理局被沖,房倒屋塌,電話線被沖斷,總機被砸毀,電站被砸壞,到處一片漆黑,水庫與外界聯(lián)系中斷。板橋街上積水二尺有余,供銷社、銀行被大水沖倒。街上大部分民房倒塌,居民左沖右突,倉皇失措。
板橋水庫是駐馬店地區(qū)最大的四座水庫之一,作為50年代的明星工程,在河南一直官民心目中享有“鐵殼壩”的盛譽。即便下游的遂平縣已經(jīng)發(fā)出了汝河可能潰壩的警告,也沒有人認為板橋水庫會垮掉。水庫管理員8月6日傳達給駐馬店地委的災(zāi)情報告,不過是“板橋鎮(zhèn)遭淹”,“群眾生活發(fā)生困難”而已。駐馬店地革委生產(chǎn)指揮部指揮長劉培誠當天前往板橋視察,曾召集水庫管理局、板橋公社和駐軍負責人聯(lián)席會議,部署抗洪搶險:
“會議室里,一身泥一身水的人們或席地而坐,或靠墻而立,把劉培誠圍在中間,個個言辭鏗鏘、語調(diào)熱烈。有的主張加高大堤,有的主張炸開副壩泄洪,減輕對大壩的壓力。各種意見相持不下,會議延續(xù)了一個多小時,直到最后,人們才突然發(fā)現(xiàn)有關(guān)抗洪搶險的一切方案都無法實施。水庫革委會副主任尷尬地告訴大家:防汛倉庫里沒有鐵鍬、草袋,更沒有一兩炸藥,只有幾根小木棍和幾只民兵訓(xùn)練用的木柄手榴彈。”(于為民,《75.8浩劫內(nèi)幕紀實》)劉培誠無奈宣布散會,慰問了一遍災(zāi)民,又上壩看了看水情,然后坐車離開了板橋。地革委生產(chǎn)指揮部副指揮長陳彬,為了搜集好人好事以供宣傳之用,當晚留在了板橋。
8月6日23時,板橋水庫的水位已經(jīng)高達122 .91米,而設(shè)計規(guī)定的最高蓄水位只有110.88米,主溢洪道閘門抬高出水面,輸水道也于7日凌晨1時全部打開泄洪。但水位仍在急劇上漲。7日中午,留在水庫督陣的地革委副指揮長陣彬宣布水庫處于緊急狀態(tài),派人火速到駐馬店去,.催促地委、地革委立即與駐軍聯(lián)系,派部隊到水庫搶險,搶修通訊線路,運送草袋、發(fā)電機和其它防汛器材。并要求水庫管理局和板橋公社組織力量上壩頂,等防汛器材運到后立即投入防汛搶險。但結(jié)果是:地區(qū)防汛指揮部用電話詢問水利局是否準備有麻袋和草袋,回答是沒有;又詢問供銷社、糧食局等部門,回答同樣是沒有。什么都沒有,沒有麻袋,沒有炸藥,沒有鉛絲,沒有木材……什么都沒有。1975年的駐馬店,深陷在“”的浩劫之中,山頭林立,各派力量忙于內(nèi)都,防汛事務(wù)早被拋到了九霄云外。
沒有任何防汛設(shè)備和物資,采取不了任何措施,人們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水庫的水位迅速上升,但沒有人想得到壩會崩潰,8月7日,還有人向板橋水庫管理局副局長趙文范匯報壩里的魚都從溢洪道跑掉了,應(yīng)該派人去攔一攔。但潰壩的一刻終于到來了,目睹了潰壩的全過程的地革委副指揮長陳彬回憶道:
“電話不通,報話機不通,從壩南到壩北,只好派人來回傳遞消息了。水位離壩頂還有幾寸,看樣子很快就會平壩頂,南壩頭引橋豁口到處漏水,大家七手八腳去堵,哪里能堵得住?雷貼著壩頂炸,閃電賊亮賊亮,照著滿世界大雨,頭上是水,身上是水,腳下踩的還是水。很多人躲到壩上的—座小涼亭里,免得雨水澆身。不知道誰搬了張椅子讓我坐下歇一歇,恍恍惚惚到了0點左右,只覺得眼前刺眼地亮了一下,接著是天崩地陷般一聲巨響,壩基一個趔趄象翻了個個兒,腳下水聲震耳,我下意識地想到水庫出事了。這時候,洪水已經(jīng)翻過防浪墻,剝?nèi)ド惩翆?,從大壩跨越汝河身的地段推開了缺口。缺口處水浪翻滾,象燒開了鍋,眨眼問,缺口越?jīng)_越寬,在壩南和壩北的人被隔在兩岸,沒法過去,也沒法聯(lián)系,水庫革委會主任張群生很緊張,用眼直楞愣地望著我說個沒完:‘這可咋辦?這可咋辦?’”
當時在板橋水庫擔任技術(shù)員,負責管理灌渠的胡德風,如此回憶管理層在水庫潰壩前的“不作為”:“5號那天,……無法聽到天氣預(yù)報,按照操作規(guī)程應(yīng)該放水,但接不到上級指示,誰敢做主?7號上午,天又下大雨,溢洪道放水,聲音如雷灌耳,水浪跳出很高,這叫遠驅(qū)水躍。其實這故障1972年就出現(xiàn)過,一直也沒解決。地區(qū)水利局陸工程師去看情況,同意開閘放水,是全開還是壓一點,沒有明確意見。閘門壓了一下,聲音小多了,安全瀉量每秒四百五十立方米,結(jié)果只放了三百立方米。中午,副溢洪道也開始放水,雨勢有增無減,……水庫進的多吐的少,這樣下去不得了。按規(guī)定,超過設(shè)計水位時溢洪道閘門要全開,不少人都感到了這一點,認為閘門必須全開,但沒一個人明確表示。閘門全開時可超過700個流量。……當時,我建議能不能扒個口子放水?1963年防汛時也提出過扒口子的方案。事關(guān)重大,領(lǐng)導(dǎo)不肯表態(tài),我也就不敢再堅持了。”
駐馬店地區(qū)水利工程師王云亭也認為:“遺憾的是當時領(lǐng)導(dǎo)反應(yīng)遲鈍,一方面束手無策,一方面又僥幸地認為不會垮壩。”當時在板橋水庫水產(chǎn)隊當工人的陳志家,潰壩前夕被派去設(shè)網(wǎng)攔截從副溢洪道跑出去的魚,他回憶說:“水庫革委會副主任紀嚴說過:要是完不成任務(wù),不堅守崗位,我槍斃了你們。這號人,對人家是馬列主義,對自己是自由主義,我后來聽說,他怕呆在水庫出危險,自己找個借口先跑了。”
8月8日0點,板橋水庫潰壩,洶涌的洪水呼嘯著撲向下游。但是,沒有人向駐馬店地委預(yù)告過板橋水庫的險情,下游的數(shù)百萬百姓也同樣對險情一無所知,沒有采取任何撤離和轉(zhuǎn)移措施。而與此同時,洪河上游的另一座大型水庫石漫灘水庫也已潰決,洪水突破洪河防線,橫沖直撞,到處漫流。從8月7日4時到8口1時40分,20多個小時之內(nèi),駐馬店地區(qū)二十六座大中型水庫相繼垮壩,千里平原,瞬間變成千里洪澤。
水庫潰壩前,下游許多地區(qū)的老百姓已經(jīng)開始抗?jié)?,如遂平縣文城公社魏灣大隊的群眾正在被組織轉(zhuǎn)往附近的幾個高地。但這些“高地”在潰壩形成的數(shù)米高的大浪面前顯然毫無意義。該大隊黨支部書記吳富堂如此回憶自己的死里逃生:
“8月8日零點,遠處傳來悶雷般的巨響,仔細一聽不像打雷,誰也說不清會發(fā)生什么事,只覺得整個大地在微微顫抖,人們一口氣還沒松過來,洪水已經(jīng)逼到胸前,洪峰鋪天蓋地翻滾而來,成排的房子撲通撲通倒入水中,被巨浪吞沒,一丈多高的大糞堆被打散,大小樹木被齊刷刷地推倒。房頂上的人,筏上的人,樹上的人,所有的人都被無情的惡浪所吞沒。夜深深,水茫茫,除了一起一伏的呼救聲夾雜著風浪沖擊聲,再也聽不到別的聲音了。……一個惡浪打來,房上的人一齊被卷進水中,我喝了一口水,又浮了上來,慌亂中抓住了一領(lǐng)箔,剛騎上去,身子碰住一個人,我趕忙抓住他的手拉到箔上。原來是趙莊治保主任趙保全。我們騎在箔上半浮半沉,騰云駕霧似地向東沖去,一切聽天由命了。出村不久,我又抓住了一棵小樹,趕緊把箔讓給他。我緊抓小樹,憑借小樹微弱的浮力隨波逐流,沖到陽豐公社東南角先莊,被一棵大柳樹給擋住了。洪水中我還救出了在水中呼喊救命的文城公社的婦聯(lián)主任王大妮。天亮后,我才發(fā)現(xiàn)自己滿身傷痕。舉目四望,一片汪洋大海,看不到一個村莊或一所房屋,只見水面上漂著很多死牛、死馬和人的尸體,渾身光光,從我們身邊漂過。我的心碎了,村上的人完了!家里的老老少少完了!哭,已經(jīng)哭不出來了,叫也叫不出聲來了。……上午10點鐘左右,水慢慢地下去了。沒等水退完,我就淌著沒膝的水,踏著淤泥,往家里摸。路上見不到村莊和樹木,滿目一片白茫茫,只看到水坑里,田梗邊。橋洞中隨處可見死尸橫七豎八,慘不忍睹。……第三天上午,我強打精神,拄著木棍,一步三搖地摸到了一片廢墟的‘家’。全大隊2000多間房屋連房基一起被沖走了,大部分耕地被沖毀,地皮也被刮走一層,10萬株大小樹木,連根拔起被卷走,全大隊僅幸存了一株老槐樹。50多部動力機械和所有農(nóng)具被一掃而光,東方紅拖拉機被大水從大隊院內(nèi)沖出160多米,翻到深溝中,碾盤、石磙、水泥結(jié)構(gòu)的渠閘被推出500米之外,其中一個石磙后來在東邊2公里多地的東營大隊林場里才找到。我們大隊原有375戶人家,1976口人,這次被洪水淹死了929口人。23戶人家全家遇難,17個孩子變成了孤兒,156人失去了妻子或丈夫。”
魏灣大隊村民魏長河,全家6口人中有4人喪生。他回憶:喂飽牛時(約下午4時),雨已下得很大,天黑時,全隊人都往地勢較高的大隊部躲。三個妮兒,俺家里的抱一個,我抱倆,手里還拉著一個12歲的小子,剛進院子,眼看著大水就從高高的墻頭撲進來,像蓋被子似的把滿院子人都悶在里面。當時50歲的吳桂蘭說:我和我11歲的妮子被水悶住后,倒塌的墻就砸在我娘倆身上,險些被砸死,幸虧一個大浪把俺們托起,掀了出去,妮子眨眼間就不見了,我只覺著昏天黑地,抓住一張林桔箔就隨水漂走了。全家6口人中死去2人的魏世興說:水來前,我正在找繩子,準備拉老父母上樹上房子。父親剛把繩子系到屋檐上,大水就進了屋,就看見那么結(jié)實的繩子跟一根線似的斷了,再看,老父母已經(jīng)隨水沖遠。村民魏東山回憶:我把老奶奶放進拖拉機的門樓子里,大水下來時,水頭將奶奶和拖拉機一起卷走了。……(引自錢剛《世界最大的水庫垮壩慘案——1975年駐馬店大水》)
“在這次特大洪水襲擊下,河南省的駐馬店、許昌、周口、南陽和舞陽工區(qū)5個地區(qū)的30個縣市受災(zāi)。受災(zāi)人口1015.5萬人,受災(zāi)面積1780.3萬畝,倒塌房屋524. 8萬間,死亡2.6萬人,沖毀京廣鐵路102公里,中斷交通16天,影響南北正常行車46天,河道堤防漫決810多公里,決口2100余處〔長348公里),失事水庫62座,水利工程損壞嚴重,直接經(jīng)濟損失近百億元。特別是板橋、石漫灘水庫潰壩洪水經(jīng)過的地方遭到了毀滅性的災(zāi)害,不少村莊蕩然無存。”——這是2005年,在這場災(zāi)難被遺忘30年之際,河南省水利廳編著的《河南“75.8”特大洪水災(zāi)害》一書給出的官方數(shù)據(jù)。
“這次洪水災(zāi)難中,全縣共淹死18968人,其中文城公社9600人,諸市公社2176人,褚堂公社2403人,車站公社1803人,石寨鋪公社103人,張臺公社126人,陽豐公社2107人,玉山公社21人,沈寨公社15人,和興公社127人,張店公社36人,常莊公社177人,城關(guān)公社181人。淹死國家干部、職工、教師共93人。在死亡人數(shù)中,兒童、婦女比例最大。水后病死103人。水庫倒壩后首當其沖的文城公社,死絕929戶,該公社魏灣大隊原有1976人,死亡929人。前湖大隊原有2200人,死亡1397人,小許寺生產(chǎn)隊原有117人,僅剩24人幸存。”——這是《遂平縣志》所記載的的數(shù)據(jù);遂平在這場洪災(zāi)中受災(zāi)最重。
“全區(qū)9縣1鎮(zhèn)1162.6萬畝耕地,淹沒1062萬畝,洪水過后一片黃沙;有些地方被水挖掘三四尺,完全看不到原來村莊的痕跡。泌陽縣的沙河店公社大路陳大隊,只留下兩棵樹;遂平縣文城公社前湖大隊,共有496戶,2608人,洪水過后,只剩下1290多人,59戶死絕,全大隊土地被沖走1米深,各種財產(chǎn)一掃而光。據(jù)統(tǒng)計,全區(qū)在這次洪水災(zāi)害中死亡32070人;死亡牲口32.3萬頭,倒塌房屋329.3萬間,損失糧食12.6億斤,824萬畝秋作物一無所有。水利設(shè)施幾乎全遭破壞,公路、橋涵大部分被沖垮,輸電線路和通訊線路大部分中斷,沖毀大中小型水庫27座,洪、汝河及其支流37條河道決口,決口共550處,水毀堤防700公里,橋梁198座。損壞各種財產(chǎn)價值達34.8億元。”——這是中共黨史出版社1999年出版的《駐馬店五十年》一書所給出的傷亡數(shù)據(jù)。